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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手!这是你师弟啊!

此时正是金乌西坠, 玉兔东升之时。

天色将暗未暗, 国师雪色的长发流泻于身后, 尾端是墨似的黑,像是仙鹤在他身后展开的一对翅。

“国师。”

冉星辰向国师行礼, 心下疑惑。

他进宫这许多年来,除却每年的祭祀, 从未见过国师出占星台。

这位地位在一人之下, 万人之上的国师, 是每一个皇子想要结交讨好的对象。穹国的天气四时, 年年的祭祀, 神乎其技的求雨……这些关乎鬼神种种人心敬畏的事物, 全在国师一人之手。而且更为重要的是, 这位是整个穹国, 唯一可以见冉苍不拜的人。

若是得了他的青睐, 恐怕未来便是穹国的主人。

然而国师深居简出,常居占星台,几乎无人可得一见, 众皇子哪怕捧着奇珍异宝, 也往往铩羽而归。

这还是第一次。

国师向冉星辰点头,他的笑意有种莫名的亲和力,令人心生好感, 哪怕他眼中是淡淡的疏离。

“太子殿下。”

冉星辰不是没有想过拉拢国师,但是他现在做的事情称得上是大逆不道,不该与旁人说道。

顾吟极少露与人前, 对他的了解太少,旁的不说,单单说五十年前他站在冉苍身旁,帮他稳定国事,冉星辰就不敢冒这个险。

故而冉星辰只是向国师寒暄几句,便准备回东宫。

“太子殿下。”

出乎意料,国师叫住了冉星辰。

冉星辰回头看向国师,他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,似乎看到了一抹探究。只是转瞬即逝,似乎是幻觉。

“国师有何指教?”冉星辰心中惊诧,他应当警惕这个举止怪异的国师的,但奇怪的是,他竟然生不出警惕的心思。

这样的感觉,他只在师父身上感受到过。

那时候的洛书,琴音幻境已经小成,又养出了两个一等一的孩子,令人一见便如沐春风。

国师笑了笑,道:“没什么,只是太子殿下肩上沾了一片叶子。”

他说着伸手,似乎是要帮冉星辰拂去,冉星辰耸然一惊。

那手看似轻柔,竟然带着隐隐掌风!这一掌若是拍实了,恐怕他的右臂要炸为碎片!

被发现了什么?是试探?!还是动了杀心?!

冉星辰心电急转,在转瞬间卸了周身所有防备,运转洛书专程所教的内息收敛之术,将一身内力尽数敛于丹田,经脉空荡而虚弱,身子比寻常人还不如。

他赌!国师这一手只是对他的试探!

不过是一息之间,仿佛历经数年光阴,国师的手落在他的肩上,替他拂去了那一片落叶,动作轻柔如春风和煦,方才的凌厉掌风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“谢过国师。”冉星辰赧然笑了笑,他是历经苦难依旧温柔的大皇子,身体虚弱但是心怀温柔,一颗赤子之心。他看着国师指尖发黄的枯叶,道,“方才起了一阵大风,许是经年的叶落到了身上。”

“太子殿下身子虚弱,平日还是要当心才是。”国师点了点头,不知是真情是假意地关切一句,两人便分头各行。

走到看不见国师的身影,冉星辰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周身内力蜂拥而出,迅速平复他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。

赌赢了。

他跟师父学的那十年可不仅仅是武功。

冉星辰自诩演技天衣无缝,平日小心谨慎,万万不可能会露出什么。况且,他在边疆的多年可不是白待的。

国师身上没有杀气。

钱公公悄悄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,走到冉星辰身侧,“殿下,您看……”

方才他吓得险些就要出手了。

冉星辰摆了摆手,沉思片刻道:“没有恶意。”

顿了顿,他似是在问钱公公,又像是在自问自答,“国师为何要试探吾?”

国师为什么会生出他有武功在身的怀疑?

有人轻轻落在了地上,像一朵蒲公英,竟然没有丝毫的声息,“太子殿下,要不要我们去打探一番。”

正是百骨知担心冉星辰不暇,派来帮冉星辰打探消息的听风者。

冉星辰担心道:“国师精通天文地理,以自然布阵,恐怕凶险。”

听风者摇头,道:“吾等自有办法。”

冉星辰迟疑一瞬,点头道:“如此,那就麻烦诸位了。”

听风者像是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。

钱公公看着夜空,轻声道:“幸好听风楼与太子殿下交好……”

冉星辰轻笑着道,“还是多亏了师父与诸位师兄弟。”

他笑着抬头,看向夜空中如长江水一般的银河,紧了紧袖中的拳头。

师父和师兄弟都在外遭受凶险,他怎么能独自安逸!

此次不成功,便成仁!

***

厉敢天挥开一片血虫,刀风过处血虫尽数爆裂为血水,血水腐蚀着石壁,不多时便多出了一片凹痕。

叶见举着剑傻眼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白,发现自己被护得根本无处插手,旁人在一路披荆斩棘,他居然无所事事了起来。

厉敢天不满地道:“这些血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。”

他看了一眼叶见被腐蚀出瘢痕的衣角,抿了抿唇,动作越发狠厉。

叶见怕他内力耗尽,上前一步,用剑气将厉敢天周身包裹,道,“说起来也是,血虫本就不应该是存在于穹国的。”

厉敢天看见叶见白衣衣摆沾上了点点猩红,皱眉道:“你站到后面,别脏了衣服。”

叶见手一顿,看向厉敢天,厉敢天不要说脏了衣服,根本就是衣摆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,顿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。

“那你呢?”

厉敢天听了似乎有些诧异,“我没关系啊。”

叶见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,简直气笑了,“你是还把我当花花吗?”

厉敢天顿了一下,“你就是花花啊……”显然他也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,但是连人都认错这么多年的人,怎么能知道究竟哪里不对。

叶见深吸一口气,勉强将怒火平息下去,“我是叶见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

“不是。”

叶见深深看了一眼厉敢天,突然向他刺出一剑,剑锋险险擦过鬓角,带起一缕长发,轻微的一声“噗嗤”声响起,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被斩为两截。

叶见收回长剑,血水顺着剑锋滑下,最终滴落,在地面上聚成浅浅的一滩血水。

“别把我当小姑娘啊,厉兄。”叶见看着厉敢天眼中全然的信任,无奈地笑了笑,这一瞬厉敢天才想起,在之前叶见也是花名在外,两仙子八美人对他芳心暗许的江湖浪子;是曾与他背靠而立,共同作战的战友,也是与他拔剑相向的“情敌”。

少年白衣长剑,衣袂飞扬,芝兰玉树,哪里是个小姑娘。

厉敢天突然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。

他踟蹰在原地,不知道该怎么说,是该道歉,还是该如何。

要他与满山莽匪厮杀无所谓,但是要剖白自己,真是还不如将他一刀斩了痛快。

叶见看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,也没了脾气,无奈地笑了笑,只是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,不同的他的剑气毫不迟疑地压着刀锋,直将厉敢天的刀锋压回了自己身前,自己顾全自己,同时会留意对方身边。

就像是很久之前的并肩而战一样。

叶见语气轻松地说起近来江湖上种种趣事,却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。

有些事情可以让步,但是有些不行,他叶见也是堂堂八尺男儿,哪里受得了被人当做需要小心呵护着的女子。

况且厉敢天这疯了一样往前冲的性子也需要改改。

叶见瞥见厉敢天肩头的一抹血色,狠狠心不去看。

……

雷世苍看看叶见与厉敢天那边的动静,小声问韶斩:“阿斩,你不去劝劝吗?”

韶斩随意斩开眼前的蛛丝,无所谓道:“本来就是厉敢天这小子做错了,让他自己想明白,有什么好劝的。小叶子要不是瞎了眼看上了厉敢天,想当我弟媳的可以遍布整个江湖。”

雷世苍看着韶斩骄傲地扬起精致的下巴,莫名想起了猫儿,他勉强移开视线,将想要摸摸她脑袋的欲|望压下去。

“把叶见当女子,确实是不太好……”

雷世苍深吸一口气,思绪恢复正常,突然发现韶斩说得确实没错,叶见的桃花运旺得吓人,虽然他本身长得好,但是比他长得更好的也不是没有,偏偏对他心生仰慕的几近遍布了半个江湖的小辈。

韶斩手中的金环大刀挽了个漂亮的金色刀花,道:“况且啊,就算是女子就该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什么都不做吗?难道女子就合该当个漂亮摆件?洛洛弟弟说这叫……大男子主义。”

雷世苍连忙道:“我没有这样想。”

韶斩弯起了金色的眸子,比她手中的长刀还要明亮上几分,“谅你也不敢。”

雷世苍悄悄松了一口气,一回头却正巧看见洛书笑眯眯地悄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,当即一眼瞪回去,又没绷住笑了出来。

这样很好。

雷世苍看着韶斩明亮的眼睛,觉得她合该就应该是这样自由而明亮的,若是当真被束缚在笼中不得展翅,那未免也太残忍了。

宁恒看着韶斩与雷世苍的互动,就像是和善的长辈看着晚辈,带着纵容与宠溺,“这些孩子都很好。”

洛书随手斩断一缕藤蔓,笑嘻嘻地揽住宁恒的脖子,“怎么着老宁,春分还没到就想着春天了?”

宁恒听不懂洛书在说什么,但意思也能猜个大概,哭笑不得地赶着洛书,“去去,洛兄你整天都在想什么。”

洛书双手一摊,故作无奈道:“还能想什么,我这么大年纪了,当然是想这个年纪老人该做的事情,拉拉红线啊,找找姻缘啊。”

宁恒看着洛书的脸,嘴角一抽,刚想提醒一下空门大开的洛书,就见二零八八手握长剑,悄无声息地斩断了扑向洛书的蝎子。

宁恒:……

宁恒把洛书从自己身上撕下来,心累道:“和你们在一起怎么觉得这么饱。”

洛书挥剑刺穿一只老鼠,心下稍安。

看来老宁确实已经走出来了。

虽然江湖儿女终生不婚的不在少数,他洛书也没必要逼着宁恒找一个长相厮守的人,只不过他担心冉苍给宁恒留下了什么心里阴影。

他可以终身不婚,但是洛书不想他因为一个渣滓而错过往后的姻缘。

洛书心情颇好地将长剑刺出了朵朵剑花,如同在昏暗的山洞里落下了一片银河。

“哎,老宁,这里的血虫你也想到了什么吧?”

宁恒原本还被洛书的剑花勾得好胜心大起,听洛书这样一问,也跟着严肃了神情,道:“你也想到了?”

“血虫嘛,这种东西完全不适应穹国的气候,本就不应该存在于穹国。”洛书隔着帕子抓住一只血虫,微微运功,温度上升,血虫顷刻化为一摊血水。

“老宁,这东西五十多年前你见过没?”洛书问道。

宁恒点了点头,沉声道:“殷国。”

当年穹国的危机。

先帝荒诞,沉溺于声色犬马,酒池肉林,不知民间劳苦,怨声载道,不顾外有强敌,强征税,百姓贫弱,民间怨声四起。

殷国为首,外敌步步紧逼,先帝一昧退让,百姓流离失所,前线拨款拨粮经由层层官员,一缩再缩,到了前线的军粮,一个袋子里竟然有半袋子沙土,荒诞可笑至极。

后来冉苍继位,武林支援,重收穹国江山,更一鼓作气,吞并了殷国的部分国土,本欲一鼓作气将殷国吞下,却不料在血虫上吃了一个大亏。

这些贪婪的虫,在苏醒后会吞噬周围的所有东西,前线的士兵被吞食了兵刃铠甲也就罢了,有些夜间不查,被血虫钻入七窍,生生吃光了脑浆肺腑,面上如常,早日被同袍推动叫起床,却见血虫从七窍四散爬出,分外可怖。

有幸的是,这种小虫子对温度要求极高,在穹国完全无法生存,免了穹国面对这些虫的危机。

洛书摸了摸下巴,眯起了眼睛,笑着道:“明明是施己教动的手,里面却出现了与敌国有关的血虫,真是有趣。”

“血虫生僻,这次进幽冥墓的大多是各派的新生一代,可没有多少当年的老人。”

宁恒深吸一口气,“没错,当年参战的都是老人,如今进这幽冥墓已经用不着他们进来了。能说出这是血虫的,也只有学识颇广的散客,与家族曾参与过当年大战的子弟。”

那么这些年轻人,面对莫名渗出的血迹,面对如影随形的血迹,面对无处不在的虫,面对能吞食一切的虫——恐慌会极大地削弱他们的判断能力,让他们陷入更大的危险。

洛书冷笑一声,“好算计。”

子车痕皱眉问道:“师父,施己教是殷国的人?”

洛书摇头,“只是有这个猜测,还不是很确定。”

但是这可能性的程度高达八成。

若只是想要称霸武林,怎么会对小孩子下手,怎么会毁坏穹国未来的根基?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,根本就是不将人当人。

但是之前已经知晓的施己教中人,有不少都是江湖中人,都是中原人,这些人又为什么要为殷国敌对穹国呢?

洛书垂了眸子,总觉得有什么就在眼前,马上就要看得清。

“到了。”

不知是谁声音激动,轻声喊看出来。

洛书抬起头,看见了山洞口。

同时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,听见了夹杂着虫鸣的,人的嘶吼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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