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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家米虫,虫虫虫!

平康坊的百戏台, 东南西北四面各有数十排石阶和木架搭成的看台,可容上千名观众。

四角又有四座对角楼,楼高三层,每层十个雅间, 第三层中间视野最好, 非达官显贵不能得。

魏禹订下的便是东北角上, 正中那间。

大皇子和二皇子被李鸿赶去了别处,只有李玺留在了雅间中陪着太后。

二皇子还挺开心, 把柴妃安置到雅间后便乐颠颠地跑到隔壁武馆看武人打拳去了。

大皇子也挺高兴,想着去胡旋阁瞧瞧身材壮硕的舞伎, 只是,没走两步就被窦淑妃揪了回去。

“你看那郑嘉柔, 何等风光, 何等荣耀?他郑家除了清高还有什么?哪里比得上我窦家, 凭什么让她做皇后?”

隔着重重看台,窦淑妃看向对方,一脸怨气。

大皇子咕哝道:“谁叫父亲喜欢她呢,也是没有办法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窦淑妃冷冷扫了他一眼, “还不是你不争气!若非你自掘坟墓,今日哪里轮得到他们母子风光?你瞧瞧太极殿那些小内监, 对李玺是何等巴结,对你是何等冷淡, 你就忍得了?”

大皇子撇撇嘴, “欸, 母亲您要说这个,儿就要驳一驳了,您是不知道, 就算当初我风光的时候那些小内监也是巴结小宝,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。”

“你挺以为荣的是不是?你还叫他小宝!我怎么不知,你何时跟他这般亲近了!”

“我得巴结他呀!”

“你——”窦淑妃压低声音,“眼前有个天大的机会,只说你想不想要?”

大皇子啧了声:“能有什么机会?难不成还能让我做太子?”

窦淑妃冷冷一笑,“等着看吧!”

百里之外的岳陵。

昏暗的净室中,晋阳大长公主跪在蒲团上,正在上香,厚重的木门被推开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来人穿着黄色衣袍,披着浓黑的罩衣,一步步走到她身后。

晋阳大长公主并未回头,也不惊讶,显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。

皓月脱下兜帽,冲着香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,缓缓道:“晚辈不请自来,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。”

“来都来了,怪不怪罪又有何意义?”晋阳大长公主依旧没有回头,面无表情地望着牌位,“你说的那件事,我不会答应。”

皓月笑了一下,说:“那日收到大长公主的信件,我细细思量一番,确实太过冒险,还是徐徐图之的好。”

晋阳大长公主哂笑道:“你可别说,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看望我?”

“今日小年,晚辈来给姑祖母磕个头,也是应该的……十六年前,若非姑祖母出手相救,我不可能活下来。”

晋阳大长公主蓦然回头,目光凛然,“你果然知道了!”

皓月的神情也不再平静,沉声道:“是,我知道了,我早该知道的,不是吗?晚辈只是不明白,这些年来,姑祖母为何不告诉我实情,却让我顶着白家遗孤的身份苟活到今!”

“我并不确定。”晋阳大长公主垂下眼,“当年太子妃交给我两个孩子,一个是太子外室所生,一个是白将军独子,你们本就是表兄弟,年纪相仿,相貌相似,又都穿着内监的衣裳,混乱中送信的宫人也记不清谁是谁了。”

“另一个呢?”皓月哑声问。

“死了,出痘死了。”晋阳大长公主语气十分平静。

“其实您心里很清楚,对不对?”皓月扬起手臂,指向牌位,“您对着先帝,对着先太子,告诉我,我是不是姓李?”

晋阳大长公主转过身,没吭声。

答案已经很明显了。

皓月扯了扯嘴角,收起眼中的悲伤,说:“我今日来,除了拜会姑祖母,还想请您写一封手书。”

“给谁?”

“重玄门守将,夏青。”

晋阳大长公主皱眉,“你想潜入宫城?”

皓月语带悲伤:“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,想给他,给我母亲,给东宫惨死的数十人烧叠纸钱。”

晋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,“想烧纸,不必去东宫。”

皓月顿了一下,说:“姑祖母还不知道吧,圣人把黑蝠令给了蓝蓝表妹。”

晋阳大长公主指尖一颤。

她的脸隐在阴影中,看不清。

皓月缓缓地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,“咱们那位圣人,这是要让柴家自相残杀啊!”

“蓝蓝表妹自小怀着男儿志向,慎之兄又是个宽仁忠厚的,姑祖母,您说,柴家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?”

晋阳大长公主沉声道:“不会,他们兄妹自幼亲近,断不会……”

“架不住圣人从中作梗,更架不住魏禹和李玺那俩黑心的来回挑拨。”皓月字字句句戳中她的心。

“姑祖母,您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,您要坐以待毙吗?”

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。

……

平康坊,一折戏演完,戏台突然从中间裂开,缓缓升起一块巨石。

巨石的模样就像大业版图,中间刻着八个大字——

“天降祥瑞,物归原主。”

满堂哗然。

百姓们纷纷起身,伸着脖子往石头上看,议论声一波高似一波。

李鸿拍案而起。

魏禹比他更快,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,稳稳地落到巨石上。

百姓们一见他,立即停止了议论,也有人下意识朝楼上看去,寻找李玺的身影,不料,竟看到了李鸿。

一时间,众人原本的好奇变成了惊惧。有人想要偷偷溜走,却被龙武军拦住。

整个百戏场被龙武军围得水泄不通,没有一个人能离开。

百姓们更慌了。

李鸿瞥了眼台下的班主。对方垂着头,咬着牙,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。

李鸿扭头吩咐一句,龙武军校尉领命而去。

巨石上,魏禹压了压手,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,

魏禹在巨石上随意踩了两下。

百姓们惊呼一片——

“天降祥瑞,可不能如此践踏!”

“魏少卿,快下来吧!”

“是啊,快下来,不然老天爷会发怒的!”

魏禹挑了挑眉,朗声问:“在场的可有读书人?”

“学生在此!”台下,学子们齐齐执手。

经过百工学堂一事,魏禹因祸得福,如今在文人学子中威望极高。

魏禹道:“诸生可读过《史记》?看到这方巨石,魏某倒想起其中一段。”

有人应道:“魏寺卿说的可是《陈涉世家》?”

“正是。”魏禹笑笑,视线在看台上扫了一圈,缓缓讲来。

“那陈胜、吴广原是被编入谪戍队伍的贫苦百姓,只因天降大雨,误了期限,不想被斩首,便想出一个‘大楚兴,陈胜王’的主意。”

“既然鱼腹中可以藏书,打着灯笼便能装作夜狐嚎叫,为何这石头就不能是有人藏在这里的?这出戏就不能是有人有心编排?”

百姓们面面相觑,猛然间明白了什么,但又不太通透。

“我倒觉得这出戏挺有意思,谁编的?”李玺扶着栏杆,朝百姓们挥了挥手。

“小福王!”

“小福王果然在!”

“草民见过福王!”

“小王爷,小年夜安康!”

说不上为什么,百姓们看到他就是觉得很安心。

“都好,都好啊!”

李玺想像魏禹那样威风凛凛地跳下去,却被李鸿拎住衣领,扔到楼梯口。

李玺翻了个小白眼,只得不那么帅气地走楼梯,顺便把戏班的班主揪到了石头上。

“戏演得挺精彩,说说,谁编的?也好给点赏钱。”

班主硬着头皮道:“此、此戏并非胡编乱造,而是、是讽喻时事之作……”

“哦,讽喻啊,那你倒说说,讽的哪个,喻的哪个?”李玺笑眯眯地拎着他的后领,让他看向后台。

班主的眼睛倏地瞠大。

他的家人怎会在此?

皓月明明说,要保他们余生平安!

李玺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你当龙武军是死的吗?污蔑君上的后果,你可想过?为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皓月,你要赔上全家吗?”

班主腿一软,瘫坐在地。

百姓们不明就里,还以为李玺把班主怎么样了。

“前两日我看了一个话本,叫《俊俏小王爷和霸道大理寺少卿》,旁人都说写的是我和魏少卿,我瞅了瞅,确实有点像。”

李玺臭美地甩了甩头,“我确实挺俊的,书昀兄呢,确实也有一丢丢霸道。”

瞧着他搞怪的模样,百姓们不由笑了,紧接着又开始自责,为刚刚对李玺的猜忌。

他们的小福王如此可亲又可爱,怎么可能残害无辜之人?

李玺话音一转:“但也只是像而已,话本里说,我柔弱得马都骑不动,喜欢穿粉衣裳,哭的时候抱着膝盖嘤嘤嘤……”

众人一阵轰笑。

他们的小福王,能降马王,能驭恶犬,不知道有多威风,才不是嘤嘤怪!

“可见,编的就是编的,不可尽信。”李玺俯身,拍了拍班主的脸,“你说,是不是?”

班主看着自家妻儿,咬着牙,点了点头,“是,福王说的是……只、只是道听途说,胡乱编造的。”

李玺并不肯放过他,“从哪听来的?说说呗!如今书昀兄暂代大理寺卿一职,若真有这等谋财害命之事,他可不会放过。”

“时、时日久远,那些人死的死、亡的亡,该有的报应早有了。”

“哦,原来如此。也算是苍天有眼,报应不爽。”

李玺直起身,笑得明媚,“太后与圣人如今就在楼上,特意让我下来打赏班主。今日诸位能在此一同看戏也算缘分,外面龙武军备下了美酒瓜果,一人一份,与君同乐!”

百姓们一听,大大地松了口气,原来龙武军把这里围了是为了赏他们酒食!

魏禹沉下声音,道:“《陈涉世家》中秦二世□□,民不聊生,陈胜之流只能拼死一搏。然,我大业如今国泰民安,百姓富足,今上励精图治,乃盛世之兆,搞这种神鬼之说,居心何在?!”

字字句句,仿佛一记记重锤,敲在众人心头。

是啊,圣人是个好皇帝啊,太后向来仁慈宽厚,新皇后亦是心怀百姓的大善人。

小福王更是好上加好,各种好,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盼着他做太子呢!

折腾啥?

一场滔天的风浪,像这样被李玺和魏禹暂时压下了。

只是暂时。

龙武军连夜行动,将涉事之人一一抓捕,刑部与大理寺联手审问,拔出一连串“萝卜”。

皓月也没闲着,后招很快就来了。

腊月二十四,河北道突降大雪,北境诸县房屋倒塌,数千百姓被埋在了大雪中。

腊月二十五,剑南道山体滑坡,百顷茶园尽毁,无数茶农损失惨重。

腊月二十六……

腊月二十七……

真真假假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入长安。

河北年年下大雪,朝廷早有应对之策,剑南道的茶园虽毁了,好在没有伤到人,都能解决。

然而,在有心人的散播下,百姓们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,仿佛天都要塌了。

有人提到了“天降祥瑞”,还有人说到了小年夜的那出戏。

越来越多的人私下里偷偷议论,是不是上天示警,怒于圣人杀兄弑父,不配为君?

紧接着,私下里的议论搬到了明面上。

再后来,原本没被人重视的一则小道消息渐渐流传开来——戾太子有一个遗孤尚在人世……

太极殿。

李鸿不怎么端正地坐在龙案后——他已经接连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,实在没法坐端正。

六部长官、龙阁宰辅们围坐成一圈,每个人案头都放着一撂纸张,写着各种方案。

魏禹和李玺陪在旁边,听的多,说的少,有什么要紧的会认真记下来。

渭南郡王几次插嘴,提到坊间流言,想问问李鸿如何解决。

当年的事他们这些老臣最清楚,根本不是百姓们猜忌的那样,再这样传下去,圣人的名声就毁了。

“圣人,这种事就得尽快解决,越快越好,须知三人成虎,一旦流言散播开来,假的也会变成真的。”

李鸿头都没抬,“不是已经散播开了吗?”

渭南郡王急了,“就算您不顾自己的名声,也要想想大业的根基啊!”

“大业的根基在这里。”李鸿点点案上的折子,沉声道,“眼下最重要的是河北道的万千灾民,是剑南道茶农的生计!流言的事,以后再说吧!”

渭南郡王怔住了。

六部官员也怔住了。

借着出恭的机会,户部尚书、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凑在一堆说小话。

工部尚书感叹:“没想到圣人如此心怀百姓,从前是我着相了!”

此前,他看似中立,实则更偏向旧臣和门阀一派。他以为李鸿打压门阀是为了剔除旧臣,掌握权柄。

户部尚书王徵,就是王荣荣的祖父,看向吏部尚书萧愈,“萧尚书怎么看?”

萧愈捋了捋胡子,隐晦道:“我家三郎同福王交好,就算我不想站福王,子孙也不会听话。”

王尚书点点头,“我家荣荣亦然。”

三个老狐狸相视一笑,默契地达成某种协议。

眼瞅着就到除夕了,然而,从宫廷到坊间丝毫没有过年气氛。

朝臣们在忙碌。

百姓们在紧张。

仿佛有一场大祸正在逼近。

李鸿在太极殿熬了三日,魏禹便陪了三日。

看着他们疲惫的脸,李玺飞身上马,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。

百姓们不是猜疑吗?

那就让他们知道,朝廷都在做什么,圣人都在做什么,他的书昀兄为何连觉都没得睡!

一张张皇榜贴遍长安,送往洛阳,随着邸报传到各府各州各县。

皇榜上没有一句客套话,只清清楚楚地列出了大业立国以来各地遭的灾,朝廷的应对措施,户部拨出去的款项,最重要的是,灾民们后来怎样了。

活着的人重建家园。

死去的人得以安息。

天没塌,老天爷也没空示警,一切不过是有人恶意操纵罢了。

皇榜最后,李玺说:“买点年货吧,关心关心家人,闲着没事别去想太阳月亮银河里的星星,不如好好过年。”

就……很有道理。

大雪纷飞中,有人站在长街尽头,微笑地看着他。

李玺端着腰带,晃晃悠悠地走过去,眉眼一挑,“这位郎君,等人呢?”

魏禹目光温柔,“嗯,在等我的家人,买年货,烫甜酒,回去吃顿年夜饭。”

李玺心头一紧,故作轻松,“这还有几天呢,吃什么年夜饭?”

魏禹看着他,张了张嘴,没有说出口。

李玺怔怔地站着,视线落到他肩上。

他今日穿的还是自己送他的那件狐领披风,雪花纷纷扬扬,没入毛领中,化成晶莹的水珠。

这件衣裳,魏禹很少穿。

因为很贵气,很扎眼。

上次穿,是李玺闹了脾气。

这次穿,是魏禹要离开。

“我不喜欢这件衣裳了。”小福王闷声道。

每次穿都没有好事。

每次穿都是为了哄他。

魏禹上前一步,拉住他的手,轻声道:“我保证,会平安回来,元宵佳节相约曲江池畔,一同游园赏灯,可好?”

李玺垂着眼,问:“建功立业就那么重要吗?”

“若是从前,我会肯定地说,重要。如今,对我而言却不是最重要的了。”

“那你还争这个先!”

魏禹叹道:“门阀一派怠政,就是在逼圣人妥协。庶族官员力量薄弱,真正可信之人屈指可数,若我不出去,河北道的赈灾事宜就只能落入门阀手中。”

“不是还有二哥吗,舅舅也不错,还有崔沅,谁出去都行,干嘛非得是你?”道理很明白,李玺就是要在魏少卿面前任性。

魏禹抬起李玺的脸,对上他澄净的眸子,说:“我想要这个机会,我需要有足够的资格,站在你身边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更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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