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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小吏

公孙无知侃侃而谈, 说:“这个高傒啊,除了脸面,那真是一无是处,叫人看了生厌!”

祁律笑了笑, 说:“看来公孙和高傒有仇?”

“没仇啊!”公孙无知一口否定, 说:“怎么会有仇儿呢?虽我们都是公族, 但公族也不一样儿的, 我乃是堂堂公孙, 他不过一个高子, 怎么跟我比?我们不可同日而语,怎么可能结仇?”

公孙无知简直是否认三连,坐实了和高傒有仇这个事实。

其实公孙无知没有说错,公孙无知是直系的公族, 他乃是齐公禄甫的侄子, 齐公禄甫在世的时候,十足宠爱公孙无知, 比对他儿子还要好, 公孙无知的一切吃穿用度, 全都越过了太子, 可以说是荣宠无限, 公族之中的顶尖儿。

而高傒呢?高傒虽然也是公族,但他乃是姜太公的八世孙, 一下子开出八世去, 所说说到底没有公孙无知金贵。而公孙无知口中的“高子”是高傒的爵位称号。很多人都知道,春秋时期周天子最大,但因着那时候周天子还没有统一,所以周天子虽然是天子, 但是周天子称王不称皇,而周天子分封的诸侯,就是诸侯。诸侯也分级别,最高等的诸侯犹如鲁公息,乃是一等公爵,之后便是齐国这样的侯爵,再下一等便是郑国这样的伯爵。

伯爵之后的子爵,并非甚么“正统”的爵位,原因无他,诸侯可以分封子爵。高子的子,就是子爵的子,高子的位置是世袭的,传到高傒这一代,高傒继承了子爵的爵位。

在公孙无知眼中,高子的地位并不甚好。

公族之间也有差距,公孙无知和高傒隔着“代沟”呢,却能结仇,这让祁律很是感兴趣。

孟阳平静的揭穿了公孙无知的老底儿,说:“公孙曾经出言不逊,调戏过高子,被高子奚落羞辱过一番,因此……”

“你、你住口!”公孙无知气氛的梗着脖子说:“甚么时候的事儿,我怎么不知道?”

祁律一听,恍然大悟,谁不知公孙无知“风流倜傥”,最喜美人儿,到处沾花惹草,但说实在的,公孙无知本就是个“美人儿”,也正因着他生的玉树临风,所以才得到了齐侯禄甫的格外偏爱。

公孙无知曾经调戏过高傒,结果被高傒一通奚落,高傒本就不好相与,把公孙无知痛骂一顿,于是这梁子便结下来了,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,公孙无知天生心大,若不是祁律提起高傒,他恐怕都不记得高傒这个人了。

公孙无知摆手说:“不是我说,高傒这个人,就是活脱脱一介怪胎,除了脸面一无是处,找他是无用的!”

祁律则是笃定的说:“那可不一定。”

如今的高傒还是一块璞玉,没有发光发热,没有绽放光芒,丢在人堆儿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。然而祁律是个知道历史的人,齐国的历史还要由高傒来推动。如今高傒没甚么地位,正好身价也不高,祁律如果找到高傒来帮忙,绝对又经济又实惠。

天子听祁律和公孙无知一直在谈论高傒,而且总是围着高傒的“美貌”展开话题,心里难免酸溜溜儿的,心想高傒美貌?高傒能有寡人美貌?

天子这么想着,突然揉了揉额角,不对不对,如今紧要关头,寡人不能比美。

祁律说:“我们可以和这个高傒谈谈,高傒掌管着临淄城的北城门,虽然距离会盟大营绕了点距离,但是只要能进入临淄城,便无妨。”

公孙无知还是觉得不靠谱儿,但转念一想,南城门的确距离他们比较紧,不用走弯路,但是那城门乃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高仲掌管,如果从南城门进入,简直是自投罗网,绝对不可取。

这么两相对比之下,突然又觉得高傒也稍微靠谱起来,可以一试。

公孙无知苦恼的说:“但是……不是我泼冷水,就算咱们要找高傒帮忙,高傒也不一定会帮忙,高傒为人古怪得很,真真儿一个怪胎,咱们与高傒都十足生疏,怎么才好让他来帮忙呢?”

公孙无知刚刚说到这里,便听到一个奶声奶气,却十足正义的声音,说:“不许你这样诬蔑高傒锅锅!”

公孙无知回头一看,有人钻进了帐子里,的确,是钻进来,小豆包一样的身材,“跐溜”一声从帐子角挤进来,还扭了扭小屁股。

定眼一看……

公子小白!

是将来即将称霸春秋的第一首霸齐桓公,不过此时此刻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小豆包。

公子小白挤进来,两只小肉手叉着腰,豁了一颗牙子,说话漏风,正义凌然的呵斥公孙无知。

公子纠赶紧追进来,拉住公子小白,说:“小白,不要乱跑。”

公子小白不服气的指着公孙无知,说:“二锅锅,无知在背地里说高傒锅锅的坏话!”

公孙无知刚要辩驳,祁律已经笑眯眯的走过去,蹲在公子小白面前,笑的像个怪叔叔,说:“小白,这么说来,你认识高傒了?”

祁律其实早就想到了,毕竟日后公子小白即位成为齐桓公,最大的功臣就是高傒,没有高傒在临淄城主持朝政,公子小白就算到了临淄城门口,也会被打出去的,根本无法进城。

史书上说,公子小白早年的时候就和高傒打好了关系,果然史书诚不欺我,公子小白小小年纪,已经认识高傒了,听这口气,关系还不错。

公子小白叉腰说:“高傒锅锅才不是怪胎!”

祁律眼眸一转,似乎早有打算,说:“叔叔需要高傒哥哥帮忙,小白能不能书信一封,请高傒哥哥出城一叙?”

公孙无知震惊的盯着公子小白,就算公子小白和怪胎高傒有交情,可是公子小白说到底是个小豆包,高傒怎么可能因为小豆包的邀约,便出城来呢?

哪知道公子小白拍着小胸脯,很是自豪的说:“无有问题!君叔尽管放心便可!只要是小白邀约,高傒锅锅一定会来哒!”

公孙无知眼皮跳了跳,公子小白又说:“小白这就书信一封,写在锦帛之上,高傒锅锅看到,绝对会出城哒。”

公孙无知揉着钝疼的额角,一个怪胎,一个小豆包,越来越不靠谱儿了,他们这是在讨论杀进临淄城的问题么?这分明是在陪小娃娃顽过家家!

公孙无知说:“行行,退一万步,高傒他接到了小白的锦帛,愿意出城共商大事,但是你们可别忘了,怎么把书信送到高傒手上?临淄城咱们现在进不得,大司徒假意扣押了诸儿,一定会严加戒备的,但凡有人抛头露面,只会让大司徒起疑心。”

他说到这里,一直没说话的天子突然眯了眯眼睛,突然说:“人当然不行,但是寡人可以。”

公孙无知一头雾水,人不行?天子可行?怎么听起来,好像天子在骂自己不是人似的?怪怪的……

其实天子说的是一句很直白的话,他这么一说,祁律立刻便明白了。一般人不行,但是……小土狗可行!

如今小土狗被公子诸儿带走,已经入了临淄城,而且小土狗是狗子的模样,根本没有人会戒备小土狗,如果让小土狗穿梭于临淄城送信,再合适不过了。

祁律微微蹙眉,低声对天子说:“可是……”

天子知他是担心自己,立刻说:“无妨,没有甚么可是。”

姬林执意留在临淄城,也是为了这样的时刻,能和祁律里应外合,否则小土狗早就趁机逃跑了,也不用等到现在。

姬林凝视着祁律,说:“太傅要做的,只是抓住时机,便足够了。”

祁律与姬林对视着,回视着姬林坚定的目光,突然闭了闭眼睛,点点头,说:“好。”

众人便敲定主意了,公子小白去写移书,请高傒出城一叙,祁律顺便问了问高傒的喜好,当然,是口味上的喜好。

高傒出城一叙,祁律自然要摆一个宴席,自古以来,虽然历史变化万千,但酒桌上谈生意这个道理,从来便没有改变过。

公子小白正好写完了移书,歪着头,嘟着嘴巴,揪了揪自己的小头发,“唔——”了好一阵,苦恼的说:“高傒锅锅他……不喜食肉!”

公孙无知震惊的说:“这天底下还有不喜食肉之人?”

难得,天子也有点共鸣,毕竟天子也是肉食动物,无肉不欢,平日里不喜欢吃素菜,也不喜欢吃瓜果。

公子小白说:“高傒锅锅口味而比较清淡,而且不喜食肉,素来都喜欢清汤寡水儿的。”

祁律琢磨了一下,说:“喜欢吃素,那最便宜了。”

临淄城,高子宅邸。

夜色已经浓郁,一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走入宅邸,宅地冷冷清清,虽是高子府邸,但没有多少仆役,年轻男子推门而入,也没人迎接,兀自走进屋舍,“吱呀——”关上舍门。

房舍里很是昏暗,男子点上灯火,暗淡的灯火照耀着男子的面容,约莫二十来岁,长相极其清秀,透露着一股子文弱书生的气质,彬彬有礼,白玉无瑕。

正是高子高傒。

已经是早春,但夜色弥漫着清冷,高傒身材并不健壮,反而有些单薄,他回身将门掩好,感觉室户有风溜进来,带着阵阵的寒意,立刻走过去,将室户掩上。

时辰已经不早,高傒走进内室,似乎准备就寝,然而就在此时,突听“哐!吱呀——”的响动。

高傒立刻惊觉,说:“何人?”

空荡荡的屋舍,没有人回应高傒,但一股股冷风窜进内室,显然有人进了屋舍。

高傒立刻起身,从内室转出来,空荡荡的外室,根本没有第二个人,高傒奇怪的看一眼室门,室门紧闭,但的确有冷风窜进来,是从室户溜进来。

高傒转头一看,室户有个黑影趴在那里,仔细一看……

“狗?”

一只小土狗趴在室户的窗口,嘴里叼着一块锦帛,“吧嗒”一声将锦帛扔下来,丢进舍内,然后转头便跑,动作十足的灵动,别看小土狗腿短,但是弹跳力不错,一跳,小狗耳朵忽闪忽闪的,直接从室户跃了出去,消失在黑暗中,不见了踪影……

高傒奇怪的走过去,还以为哪里来的野狗,随便丢了甚么在自己的舍内,定眼一看,却不是甚么死耗子之类的污秽,而是一块……锦帛?

高傒弯腰将锦帛捡起来,哗啦一声抖开,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……

夜色依旧很深沉,已经是后半夜。

呜呜的夜风不停的吹拂着,仿佛是离人的呜咽声。

临淄城外的水边很冷,因着临水,比别的地方都要冷上几倍。便是这样的水边,祁律端坐在岸边,地上铺着席子,席间按着筷箸承槃,似乎要燕饮甚么人。

公孙无知冷的在一边跺脚,根本无有祁律的镇定安稳,咒骂着说:“都开春儿了,怎的还这么冷?冷死本公孙了!”

孟阳走过来,将一件带毛的披风披在公孙无知肩头。

公孙无知这才感觉暖和了一些,转头去看席间的祁律,绕着祁律转了好几圈,似乎十分躁动,一刻也停不下来。

祁律手中捏着一只羽觞耳杯,正在喝热茶,一口热茶下肚,正好暖暖身子,仿佛无比的悠闲。

公孙无知转磨一般围着祁律转,祁律淡然的一笑,说:“公孙,这样转下去,你可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发明石磨之人。”

“石……”公孙无知诧异的说:“石磨是甚么顽意?”

祁律很贴心的解释说:“类似于碾硙的物件儿,让驴子牵着,转个不停,便可以磨面。”

公孙无知惊讶的说:“还有这样儿的顽意?当真是新鲜的紧……嘶,不对,君上您怎么说我是驴子呢?!”

公孙无知后知后觉,自己好像被祁律消遣了。第一次见到祁律之时,公孙无知只觉得祁律温柔无害,可是这后来……等公孙无知渐渐明白祁律为人的本质之时,便觉得祁律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,稍微一碰就会被刺到!

孟阳难得也被逗笑了,轻笑一声,说:“公孙,坐下来歇一歇罢。”

公孙无知闲不住,但还是一展袖袍坐下来,坐在祁律身边儿,说:“君上,您说这高傒会不会来?都这个时辰了,再等便要天亮了!”

祁律悠闲的说:“等等再说。”

“还等!”公孙无知焦虑异常,突然想起了甚么,说:“诶?天子今儿个不来么?”

祁律今日要宴请美人儿,公孙无知素来知道天子是最小心眼儿的,就因着自己偷看了一次祁律沐浴,便被编排了无数次。今儿个祁律要宴请美人儿,天子却一反常态的不跟随,这简直是匪夷所思。

祁律笑了笑,说:“天子……送信去了。”

“啊?”公孙无知没听清楚,更是一脸迷茫,不过祁律并没有再回答他。

无错,天子这会子自然不会来。子时一过,天子便会从周天子变成小土狗,此时此刻的天子,正在临淄城内部,帮忙送信去了。

高傒将锦帛捡起来,眯了眯眼目,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室户,小土狗已经“人去楼空”,唯独留下来手上这封锦帛。

高傒展开锦帛兀自看了一会子,突然长身而起,披上外袍,快步从屋舍走出来,离开了高子宅邸,竟然往北城门而去。

高傒平日里的管辖范围就是北城门,如今已经是深夜,北城门已经封城,留下来一些值岗的士兵。

那些士兵眼看着高傒突然半夜折返回来,一个个都很惊讶,连忙恭敬的作礼,说:“高子,您怎么回来了,可是有甚么吩咐?”

高傒淡淡的说:“没甚么。”

因着高傒平日里为人就很怪癖,没甚么朋友,所以他这么说倒没有人起疑心,只觉得高傒今日又“犯病”了,也不敢多问甚么。

高傒来到城门,很快便出城去了,往锦帛上约定的水边而去。

夜里风很大,越到水边,风越是大,除了冷,高傒还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异样。

那是……

香气。

一股股喷香的气息,随着冷风徐徐而来,鼓动着高傒的食欲。高傒平日里清心寡欲,并没有太多的食欲,吃食只需要果腹便可,他没有喜欢吃的食物,倒是有不喜欢吃的食物,厌恶油腻,厌恶腥膻,厌恶烟熏,厌恶的太多了,所以没甚么喜欢的。

而今日不同,高傒闻到了一股股喷香的味道,足以令人食指大动,他晚间也没有食太多的东西,这会子竟然饿了起来,腹中微微叫唤着。

高傒有些狐疑,顺着香味儿往前走了几步,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喊着:“君上,我看高傒是不会来了,要不然……我帮他把这些都食了罢!一会子便冷了!”

是公孙无知的声音。

公孙无知刚刚说完,祁律便笑了起来,说:“谁说的,你看,贵客不是来了么?”

公孙无知一直不相信高傒会来赴约,毕竟公子小白只是个奶娃娃,公子小白约了高傒见面,还是深更半夜,高傒怎么可能见面,如果真的来见面,那就是傻……

公孙无知还没想完,便震惊的盯着遥遥走来之人,那不正是高傒么?果然,不能用一般人的想法去考量高傒,因着……

高傒本就是一个怪胎。

祁律立刻长身而起,他一身黑色长袍,虽也穿了黑色,但今日常服,并不是国君的衣袍,他走过去,笑着首先拱手说:“高傒先生。”

春秋时期是礼仪的时代,不只是下级见到上级会作礼,其实上级也会给下级回礼,只不过礼仪的等级不同而已。祁律身为齐国的一国之君,首先给高傒行礼,这让高傒吃了一惊。

月色笼罩着高傒白玉无瑕的面容,高傒仿佛是一块璞玉,又像是一株清水芙蓉,给人一种孤高又冷清的错觉,乍一看文质彬彬,仔细一看又冷若冰霜,仿佛应了那句话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”。

公孙无知很久都没见过高傒了,高傒踏着月色而来,公孙无知堪堪还在“诽谤”高傒,此时不由啧啧一声,说:“美啊!”

孟阳则是轻笑一声,说:“公孙,小心又被骂的脸皮疼。”

公孙无知:“……”

祁律作礼之后,高傒竟然没有回礼,一副孤冷的模样站在原地,上下打量着祁律,随即开口说:“约我之人,怕不是祁太傅罢?”

谁不知道,诸侯会盟,一致推选祁律为齐国国君,而眼下高傒却唤祁律为祁太傅,显然还不承认祁律的身份。

公孙无知皱了皱眉,把手按在腰间,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剑,似乎要随时解决了这个不识时务的“大美人儿”。

祁律反而没有气恼,轻笑一声,说:“高傒先生真是快人快语,的确,是律托了侄儿小白,约高傒先生出来一叙,请坐。”

高傒本想转身离开,但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菜色,突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,而且不得不说,高傒一上来就奚落了祁律,但祁律一点子也没有气恼的模样,的确让高傒另眼相看。

高傒一展袖袍,首先坐了下来,第一个入席。

公孙无知在一面儿看着,瞪着眼睛,心说这个高傒甚么德行,他心里没个谱儿么?就算祁律还没有正式即位成为齐国国君,自己这个公孙也比他这个高子地位高,高傒倒是好,我行我素,第一个入席,太不把旁人看在眼中了。

祁律仍然不甚在意,坐下来,展开袖袍,竟然在给高傒报菜名,声音温润,仿佛这只是一个朋友间的燕饮,说:“律听小白说,高傒先生喜爱素菜,不喜食肉,因此律特意为高傒先生准备了这些菜色,也不知合不合口味儿。”

他说着,一个一个报出来,说:“四喜烤麸、家常豆腐、炸藕合、炸花椒芽、主食则是干炒牛河,汤品文思豆腐,甜点荷花酥。”

菜色都十分清淡,四喜烤麸偏甜口,正宗的本帮菜做法,烤麸筋道,调汁儿恰到好处,开胃最为合适,一口咬下去,烤麸吸饱了汁水,瞬间打开味蕾。

高傒闻到香味儿,本就饥饿,如今吃了一口烤麸,别看是凉菜,但那味儿到一点子也不输给正菜。

吃了四喜烤麸开胃,下面就是正菜了,祁律做了一道十足家常的炒菜,家常豆腐,豆腐裹着鸡蛋液,经过炸制,变得外焦里嫩,再一浇汁儿,咸香无比,还有丝丝辣味儿,就着稻米饭,特别下饭,恨不能连汤汁都不想浪费,全都泡了淘米饭吃才好。

日前祁律做了豆腐之后,很多诸侯国已经出现了豆腐美食,各种各样的豆腐做法,高傒身为齐国公族,也吃过不少豆腐,但从没食过这般美味的豆腐。

祁律夹了一块炸藕合,放在高傒的承槃中。他知道高傒不喜欢吃肉,所以这个炸藕合里面放的不是肉,也是豆腐,是豆腐撵成了泥,经过调味,替代了肉沫,如此一来,藕荷炸起来酥脆,也不失层次感。

高傒这个人口味清淡,向来不喜欢吃烟熏火燎的食物,也不喜欢吃炸制的食物,但今儿个竟然是个特例,炸藕合一点子也不油腻,恰到好处,而且甜藕的口感爽脆,更添清爽。

祁律见他吃的津津有味,不由笑了笑,心说还以为这个高傒是甚么难对付之人,没成想其实是没吃过好吃的,一吃起来仿佛是哪方的难民一般。

公孙无知也看傻了眼,这高傒冷冷清清文质彬彬的,看起来特别瘦弱,特别无害,哪知道吃起东西来,竟然……如狼似虎?

高傒两口吃掉一块炸藕合,意犹未尽,只觉得以前吃过的根本不算是吃食,今日才算是“开了荤”,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食物,高傒一连吃了三块炸藕合,这才稍微解馋,一抬头,便看到众人的目光全都扎在自己身上。

高傒一愣,这才想起来,自己仿佛失态了,连忙放下筷箸。

祁律笑眯眯的托着腮帮子,把手支在案几上,侧头看着高傒用膳,祁律本就喜爱理膳,也喜欢看着旁人用膳,食客将自己做出来的菜色一扫而空,让祁律很有成就感,尤其高傒吃得如此狼吞虎咽,更是让祁律有成就感。

祁律保持着支着头的动作,抬起手来,轻轻在高傒的面颊上一蹭,高傒只觉得面颊一阵温热,定眼一看,祁律的指尖多了一样东西,挂着一片小小的藕合碎渣,肯定是刚才自己吃的太狼吞虎咽,粘在脸上的。

“嘭——”高傒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面更烫了,火辣辣的。

祁律则是很平静的拿起帕子,将藕合碎渣擦掉,笑眯眯的说:“高傒先生不必着急,还有其他菜色呢。”

高傒面色通红,孤高的表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,竟然露出一丝丝赧然来,那模样仿佛是隆冬的冰雪悄然融化,更添三分温柔春色。

为了缓解高傒的尴尬,祁律继续介绍菜色,说:“这道菜色决计是高傒先生没有食过的,也是律的心头大爱,炸花椒芽。”

祁律喜欢花椒,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,如果有人想要巴结祁律,不知道送什么贽敬过去,不用多想,一定是花椒。旁人是不嫌财币多,祁律是不嫌花椒多,花椒越多越好。

其实祁律不只是喜欢花椒,他还喜欢花椒芽,如今是初春的天气,花椒树正好长了嫩芽儿,正是吃花椒芽的时候,再老一点,便没了那口感。

祁律将花椒芽裹上鸡蛋炸制,炸好的花椒芽看起来很清淡,翠生生的,但香味儿已经出来了,配合着祁律调好的花椒盐,轻轻一蘸,入口香气扑鼻,比肉都好吃!

高傒虽然身为公族,吃过花椒,但是从不知道花椒芽也能吃,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野菜一样。他本没有抱着甚么期待,随便对付了一口,哪知道……

“唔唔唔!”公孙无知不爱吃素,也是随便吃了一口,登时瞪大了眼睛,使劲点头,说:“这……这太好食了罢?滋味儿鲜嫩,入口奇妙,真的比肉还要香!”

公孙无知第一次如此爱食菜,加了一大筷子放在自己的承槃中,高傒一看,立刻也开始动手,两个好像在比手速,各自加了一堆在自己的承槃中,为了最后一块花椒芽,几乎还要大打出手。

公孙无知没有夹到最后一块花椒芽,气的指着高傒说:“孟阳!他欺辱本公孙,给本公孙把花椒芽抢回来!”

孟阳揉了揉额角,只觉得头疼不已,说:“公孙,高傒先生是客。”

高傒心满意足的吃了最后一口花椒芽,那表情已经从隆冬的冰雪,变成了三月的春水,还带着一丝丝的得意,竟然有些孩子气。

祁律怕公孙无知大喊大叫,安抚说:“公孙可以尝尝干炒牛河,保证也好食。”

主食还有干炒牛河,汤头是考验刀工的文思豆腐,还有一位甜品,炸制的荷花酥,里面放的是甜口的蜜豆馅料,外面和了酥油的面,炸的金黄酥脆,还点了一些粉红色,看起来活脱脱一朵莲花,美不胜收,完全便是工艺品。

一顿燕饮吃下来,竟有些鸡飞狗跳。

高傒吃掉最后一块荷花酥,望着杯盘狼藉的案几,这才擦擦手,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,将帕子放在案几上,随即长身而起。

公孙无知还以为高傒打算吃完便跑,哪知道高傒站起来,深深的对祁律作礼,拱手说:“罪臣高傒,多有得罪,还请君上责罚。”

公孙无知震惊的看着高傒,甚么情况,有的吃就是君上了?

其实公孙无知不知道,刚才高傒不作礼、怠慢轻贱的举动,全都是在试探祁律。

高傒淡淡的说:“身为一国之君,自要忍旁人所不能忍。”

公孙无知恍然大悟,说:“合着你刚才都是装的?”

高傒的确是故意试探祁律的,因着高傒一早就不看好太子诸儿。太子诸儿没有才得,为人还是十足的暴力,更是传出了霍乱宫廷的丑闻,高傒从头到尾,都没有在诸儿身上寄有希望。

不得不说,高傒的眼光十足毒辣,因着正是如此,齐国的发展一向非常均衡,从齐桓公的爷爷开始,便给齐国打下了强大的基础,但是到了齐桓公的大哥诸儿这一代,诸儿暴戾横行,南征北战,没有一个固定的发展套路,与自己的妹妹文姜乱/伦,还残杀了妹夫鲁国国君,可谓是混乱不堪。

祁律笑眯眯的说:“既然高傒先生的试探已经完了,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。律想要请高傒先生助一臂之力,从临淄城的北门,绕过大司徒的掌控,入城、即位!”

高傒沉吟了一番,没有立刻答应,也没有立刻拒绝。

祁律十拿九稳的笑着说:“高傒先生,孤知道你怀才不遇,你缺少的并不是才德,而是一个机遇,这天底下,孤可以给你这个机遇,倘或你错过了孤,恐怕还要等上个二十年。”

祁律没有危言耸听,如果高傒能帮助祁律顺利进入临淄城,就是新君的功臣,自然高官厚禄,如果高傒错过了这个机会,那么高傒发光之时,还需待齐桓公,也就是如今的公子小白长大。

祁律挑唇说:“高傒先生虽然冷傲孤高,但是孤以为,没有人希望自己是这个世上独醒之人,看着旁人皆坠入浑浊,唯独自己清醒的感觉,并非是孤高,而是孤独,对么?”

祁律的话似乎戳在了高傒的心窝子上,的确,高傒这些年我行我素,看起不食人间烟火,其实他的骨子里并不是孤高,而是孤独,没人能理解高傒的德行,没人能理解高傒的才华,他仿佛是关在丑陋壳子里的璞玉,众人都不愿意看他第二眼。

高傒眯着眼睛,他双手微微攥拳,突然抬起头来,直视着祁律的眼目,说:“傒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,但此间之事,傒只能与君上一个人细谈。”

高傒要其他人回避才开口,祁律点点头,说:“高傒先生随孤来罢。”

酒足饭饱,祁律带着高傒来到水边搭建的临时营帐,两个人走进去,只能看到营帐内光线影影绰绰,模糊的映照着两条人影。

公孙无知坐在席间,不能跟进去,用小匕舀着家常豆腐剩下来的菜汤,把最后一点菜汤浇在稻米饭上,迫不及待的扒拉进口中,幽幽的说:“君上把美人儿带进帐中独处了,当真是人生大幸,孟阳,再给本公孙盛一豆稻米饭,这菜汤剩下来浪费了!”

孟阳:“……”

快天亮之时,高傒才从营帐中出来,匆匆离开,回临淄城去了,公孙无知想要问一问高傒和祁律都说了甚么,祁律只是幽幽一笑,笑容无比奸佞狡诈,说:“秘密。”

高傒已经同意和祁律联合,打开北城门,让祁律绕行北城门,进入临淄城。

祁律拉拢了高傒,定下了进城的日子,众人便在幕府再一次议会,将进城即位的事情敲定下来。

大司徒假意扣押公子诸儿,已经派人来请祁律进城,不出意外,打开的是距离会盟大营最近的南城门,也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国仲管理的地界。

如果祁律真的从南城门通行,那么绝对会被高仲扣押,到那时候就是自投罗网,正中大司徒下怀。

祁律说:“孤已经与高傒谈妥,进城之日,便仰仗诸位稳住大司徒……”

祁律的意思是,天子、诸侯,还有齐国大部分的队伍,全都从南门进城,接受大司徒的邀请,如此以来,大部队浩浩荡荡,声势浩大,可以掩人耳目。

而祁律则是乔装改扮,偷偷绕远来到北城门,和高傒见面,经过高傒潜入临淄城。

祁律笑眯眯的说:“大司徒的目标是孤,到时候在南城门没有看到孤,也不会撕开脸皮难为天子与诸侯。”

这倒是如此,大司徒只是齐国的上卿,目的是扳倒祁律,扶持诸儿上位,到时候大司徒在南城门的队伍里没有发现祁律,绝对不可能和天子撕开脸皮,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诸侯,没道理得罪天底下所有的人。

公孙无知一拍手,说:“好啊!妙!只要君上进入临淄城,咱们便顺水推舟,请大司徒主持,他不是要扶持君上即位吗,就圆了他的心愿,给他这个机会!本公孙已经迫不及待,看到那老小儿自作自受的场面儿了!”

诸侯们绝对是不知情的,只是利用诸侯们做个陪衬,虽这法子好是好,但是为了掩人耳目,祁律从北城门进入,人数绝对不能太多,必须便宜行事。

天子蹙起眉头,似乎有些担心,因为到时候天子为了大局,一定要从南城门进城,不能和祁律一同走北城门,让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?

众人将事情敲定,很快便到了进城之日。

祁律难得起了一个大早,已经乔装改扮好,换上了仆役的衣裳,而天子一身王袍,衬托的器宇轩昂,挺拔俊美。

天子凝视着祁律的背影,还是有些担心,走过去拉着祁律的手,说:“太傅,一定要小心行事。”

祁律点点头,说:“天子才是,一定不能意气用事,成败……便在此一举了。”

祁律轻装简行,因着要绕道北城门,所以提早出发,早早离开了会盟大营,往与高傒约定好的地点前去碰头。

祁律一身仆役打扮,混在进城的人群之中,看起来十足的不起眼,很快随着人流往前走去。

今日是新君入城的日子,北城门的管制也严格了不少,不过祁律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盘查,各种“身份证”都是高傒提前准备好拿给祁律的,万无一失。

城门就检查了祁律的符传之后,很顺利的放行。祁律低着头往前走,大步镇定的离开城门,绕了一个圈,来到与高傒汇合的地点。

果然,偏僻处已经有人在等了,那人身材高挑,看背影有些羸弱纤细,文质彬彬,有点这一点子孤高,必然就是高傒了。

祁律走过去,高傒转过头来,说:“大部队已经进入临淄南门,走罢,请君上随傒先去汇合。”

祁律点点头,高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,祁律往前走去,哪知道刚迈开步伐,还没往前走,突然觉得后脖子一木,“嘭!!”一声重响,高傒竟然突然袭击了祁律,祁律只觉得硬物砸在自己的后脑,登时昏昏沉沉,头晕目眩,一个没站稳,“嘭——”扑倒在地。

祁律昏昏沉沉的,睁不开眼睛,嗓子滚动着,恶心想吐,恍惚间感觉自己摇摇晃晃,应该是在辎车上。

嘭——

祁律被人从辎车上抬下来,重重扔在地上,随即是踏踏踏的声音,有人站在了祁律的面前。

祁律不是很清醒,努力睁开眼目,仍然看不清晰,只见到几条人影在自面前晃,扭曲着,连他们的说话声也仿佛怪兽一样扭曲。

一个清冷的声音说:“祁律,给你带来了。”

祁律被狠狠砸了后脑,有些脑震荡,缓和� ��好一阵子,嗡嗡的耳鸣声这才平息下来,极力分辨着 那清冷的嗓音。

是……

是高傒!

说话之人竟然是高傒。是了,偷袭祁律之人也是高傒!

另外一个嗓音有些苍老,是祁律陌生的嗓音,呵呵笑着说:“很好,做的好!祁律做梦也不会想到,是高傒你出卖了他。”

高傒的嗓音十足冷漠,说:“希望大司徒说到做到。”

大司徒?

祁律虽然听不出那苍老的声音是谁,但高傒已经揭晓了对方的身份。

大司徒的声音喋喋而笑,说:“放心好了,你缺少的只是一个机遇而已。你帮助老敝人抓住祁律有功,也算是有远见,识时务的,只要等太子成功即位,老敝人便收你为门生,将来还怕混不出个名堂来么?”

临淄城,南门。

诸侯会盟完毕,一致推举祁律为齐国国君。祁律乃是齐侯禄甫的亲弟弟,名正言顺,而且德才兼备,乃天下贤士,当之无愧。

今日便是齐国新君祁律进入临淄城,正式即位之日。因着诸侯会盟,诸位国君都在,便一起入临淄城,做一个见证,一同参加祁律的即位之礼。

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到临淄城门口,天子为首,巍峨的虎贲军护卫,身后则跟着鲁公、卫侯、郑伯、莒子四位国君,虽国君们并不能开大军进入临淄城,但是随身护卫的军队也不少,都是精锐之中的翘楚。

众人来到临淄城南门,便见到一个身穿齐国官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迎了出来,拱手行礼,说:“国仲恭迎天子御驾,恭迎新君即位,恭迎鲁公、卫公、郑公、莒公大驾。”

姬林坐在奢华的辎车之中,稍微打起帐帘子,向外看了一眼,那人口称国仲,想必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,未来的大司徒人选。

国仲年纪轻轻,亦是大约二十出头,虽是文人,却生着武将一般高大的体魄,不过气质正直又文雅,给人一种十足可靠的感觉。

姬林朝外看了一眼,听国仲这个口气,显然不知祁律并不在队伍中,随即笑起来,但是他的笑容不达眼底,带着一股森然,伴随着初春的凉风,凉飕飕的说:“怎么?寡人与各位国君远道观礼,你们齐国竟然只派出一个大夫迎接,当真是礼仪之邦啊。”

国仲的脸色沉了下来,似乎有些顶不住,毕竟天子说的是事实,国仲虽在年轻一辈里算是翘楚,但是他资历尚浅,脸面子也薄,天子和各国国君,从公爵到子爵全都来临淄城观礼,国仲一个人出来迎接,实在太失礼了。

春秋时代讲究礼义,尤其是对外的礼仪。为了不失礼,大多时候派出去的司行,也就是外交官,都是年长之人,因为年长之人资历深厚,不会被人误会轻贱。

今日城门口只来了国仲一人,别说是天子了,其他几个国君脸色都不好看,觉得自己被怠慢轻贱了。

莒子本就和齐国不是很对盘,毕竟都是东三国,素日里只是面和心不和,便冷笑说:“齐国怕不是想要轻贱于孤?轻贱于孤不要紧,天子在此,齐国只派出一个黄毛小儿,竟如此不知礼数?!”

国仲顶着莒子的咒骂,便听到“哒哒哒”的马蹄声,一辆轺车飞快的行驶而来,一个老者站在轺车上,不等轺车停稳,从上面跳将下来,赶紧作礼,说:“罪臣来迟,罪臣来迟!还请天子与诸位国君赎罪,恕罪啊!”

众人仔细一看,这匆匆而来的老者,可不就是齐国的大司徒么?

大司徒行色匆匆,额头上冒着汗,咕咚一声跪下来作礼,说:“罪臣年迈,临出门之时旧疾复发,因而来迟,怠慢了天子与诸位国君,实在是大罪!”

大司徒年纪不小了,白发苍苍跪在地上扣了两次头,天子和诸位国君都是“初来乍到”,也不好难为齐国的元老。更何况,天子还有其他打算,今日最重要的,便是让祁律顺利即位,其他的,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。

天子面色十足亲和,说:“大司徒年事已高,为齐国忠心耿耿,寡人又怎么会怪罪于大司徒呢?请起罢。”

大司徒颤巍巍站起身来,身边的门生国仲立刻去搀扶。他站起身来,环视了一圈,拱手说:“罪臣斗胆,敢问天子,这……不知我齐国的新君在何处?”

别说是大司徒没看到祁律了,就连鲁公、卫侯、郑伯和莒子通通都没有看到祁律,大司徒这么一提起来,大家才注意到。平日里祁律与天子干系最是亲厚,总是同坐一辆辎车,因此辎车离开会盟营地之时,大家没有看到祁律的辎车,并没有当一回子事儿,这会子想起来……

大司徒假意扣押了公子诸儿,想要引祁律入临淄城,天子又怎么会如他所愿呢?天子微微一笑,那笑容胜券在握,说:“大司徒便不必忧心了,齐国的新君,已经在临淄城之中了,大司徒需要安置的,便是今日晚间的即位典礼,其余的无需多虑。”

大司徒再三左右确认,果然没有祁律人影儿,一时脸上都是踟蹰,随即硬着头皮说:“这……罪臣斗胆,天子的虎贲军,与各位国君的军队,不能开进临淄城中,请天子与各位国君点起亲随入城。”

天子早就料到了,虎贲军和各国的军队是不能开进齐国都城的,但是只要祁律能够顺利入城,就算大司徒拥戴公子诸儿,即位典礼上祁律一出现,那齐国国君之位必然是祁律的,毋庸置疑。

天子便没有强求,说:“自然。”

大司徒安排了天子和国君们在馆舍下榻,晚间进入齐国宫殿,观摩齐国新君的即位典礼。

大司徒恭送天子进入馆舍,等天子走远,弯成一张弓的身子这才慢慢直起来,嗓子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沙哑笑声,好像在磨老树皮,颤悠悠的说:“天子想要和老敝人斗,还嫩了些,再等几年罢!”

国仲还扶着授业恩师大司徒,听到大司徒的话,奇怪的侧头去看大司徒。

姬林按照约定,进入馆舍下榻,准备去与祁律汇合。立刻让人去打听祁律的消息,公孙无知自告奋勇,毕竟如今已经进入了临淄城,这里可是公孙无知的天下,他有很多人脉。

公孙无知急匆匆去打听,大约过了半个时辰,姬林便听到“吱呀”一声,有人匆匆撞门进来,姬林欢喜的抬头去看,还以为是祁律来与他们汇合了,定眼一看,却是早些离开的公孙无知。

公孙无知一头大汗,就连一向镇定的孟阳的脸色也不好看,而他们身后并没有跟着祁律,就连祁律人影儿也不见。

姬林心窍咯噔一声,连忙说:“齐公呢?”

公孙无知震惊的说:“君上、君上不见了!”

“不见了?”姬林厉声说:“甚么叫不见了?!”

公孙无知手足无措,一脸茫然,仿佛得了失语症,一时间竟说不清楚,还是孟阳镇定,说:“回天子的话,小臣在临淄城中,并未有发现君上的踪迹。”

姬林眉头锁死,形成了一个川字,说:“齐公不是早些已经于北门进入临淄城了么?为何会不见踪迹?你们去寻了高傒不曾?”

公孙无知连声说:“寻了!寻了!但是……但是高傒在宫里,亲随说一大早进宫去了,见不到人!”

姬林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,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鱼肉,没有戒心的天子了,祁律的法子万无一失,还有天子和诸位诸侯“开路”,如果有问题,那么只可能是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……

姬林嗓音沙哑,沉声说:“高、傒!”

公孙无知此人虽不适合宫廷争斗,性子还作天作地不吃亏,但他并不傻,反而精明的厉害,也正是因着公孙无知精明,齐侯禄甫才会宠爱公孙无知。

公孙无知如今听姬林一说“高傒”二字,登时心头一颤,恍然说:“高傒出卖了君上?糟了……”

他们的计策其实很简单,如果有问题,那问题一定出在高傒身上,都没有第二个人选。

祁律一早进了北门,随即消失得无踪无影,而就是这么巧,高傒一早进宫去了,便没有再出宫,公孙无知为了不打草惊蛇,也无法大张旗鼓的进宫去寻高傒,如此一来,高傒便可以遁走。

“现在……”公孙无知慌乱地说:“现在可如何是好?君上岂不是羊入虎口?怪不得大司徒那个老小儿如此镇定,怕是早就和高傒那贼子联手了!如此一来,咱们岂不是把君上亲自送到了大司徒和诸儿手中……那……那晚上的即位典礼……”

如果祁律不出现,即位典礼便是给诸儿做了嫁衣,大司徒一定会拥戴诸儿成为齐国国君。诸儿乃是齐侯禄甫钦定的太子,虽然品行不佳,还闹出过丑闻,但的的确确是太子,又是长子。

姬林听着公孙无知的话,脸色越来越差,越来越差,“嘭——!!”一声,狠狠将案几踢翻出去,几乎是怒吼着:“找!!!去给寡人找,便是把临淄城翻个底儿朝天,掘地三尺,也要把齐公给寡人找出来!”

时辰一点点过去,眼看着黄昏将近,马上便是齐国新君的即位大典了。

此次即位大典,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不只是天子亲临,鲁国的国君,卫国的国君,还有郑国和莒国的国君,都会亲自参加,可谓是万众瞩目。

然……

就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,祁律却不翼而飞,怎么也找不到人。

公孙无知脸色煞白,声音沙哑的说:“天子,齐公的寺人来请了,说是……说是新君的即位大典马上便要开始了,请天子进宫观礼。”

姬林的脸色铁青,眯了眯眼睛,一双眼眸弥漫着血丝,没有回答,反而抛出一个问题,说:“还没有找到齐公么?”

还没有找到祁律……

公孙无知不说话,姬林也明白,还未有找到。

姬林长身而起,沉声说:“继续去找,寡人这就进宫,拖住即位典礼,务必要把齐公给寡人带过来!”

天子甩下这句话,拖着黑色的长袍,很快在众人的簇拥下,登上辎车,奢华的辎车咕噜噜的往齐国宫殿而去。

天色黄昏,即位大典马上便要开始,天子与诸位国君全都鉴临,在席位上安坐下来。

郑伯寤生稍微来得有些晚,走入席间之时,便发现天子的脸色不是很好,转头看了一眼祭仲,说:“发生了何事?”

祭仲附身在郑伯寤生耳畔,低声说:“回君上……”

郑伯寤生听着祭仲的耳语,稍微眯了眯眼睛,随即唇角挑起一丝丝耐人寻味的笑容,说:“看来,今日注定有趣儿的紧呢。”

祭仲似乎在等郑伯寤生发话,说:“君上?”

郑伯寤生抬起手来,微微摆了摆,说:“静观其变。”

大典如期举行,大司徒身为上卿大夫,步入大殿之中,身后跟着他的得意门生国仲,而国仲之后,竟然还跟着一个人。

那人面像清秀,身材高挑,透露着一股文人之姿,还有一股子孤高与清冷,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人,但那年轻人的面容长相极为出彩。

“高傒!”公孙无知差点一下子蹦起来,指着跟在大司徒身后的年轻人,狠狠地说:“高傒!是他!”

高傒跟随着大司徒走出来,这场面不用再多说了,已经坐实了天子的猜测,高傒便是出卖祁律之人,毋庸置疑。

高傒走出来,脸色还是那样清高孤冷,因着大殿内十足安静,公孙无知那一声愤恨的低吼,高傒听得是一清二楚,他回过头来,淡淡的扫了一眼公孙无知。

高傒是刚走进大殿的,还没来得及坐下来,而公孙无知已经坐在席间,这年头是没有椅子的,都是坐在席子上,因此公孙无知比高傒矮了许多,高傒那眼神本就让人有一种盛气凌人的错觉,如今从高处俯视着公孙无知,这种错觉被无限放大了起来,配合着高傒唇角浅浅的笑容,像极了嘲讽。

公孙无知脑袋一热,差点冲起来,孟阳一把按住公孙无知的肩膀,低声说:“公孙,大局为重!”

如今撕开脸皮,高傒也没甚么损失,反而可以一推不认账,公孙无知则会成为跳梁小丑,还会让诸侯和观礼者们知道祁律已经不见了。

大司徒走出来,分明还是一头白发,却笑的春风得意,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,不,二十岁有余。

大司徒笑着一路拱手,说:“老敝人拜见天子,见过各位国君!今日乃是我齐国新君的即位之日,天子与诸位国君赏脸,真真儿是让我齐国蓬荜生辉啊!”

大司徒说了一些场面话儿,很快便切入正题,拱手笑着说:“有请新君即位——”

“新君即位——”

大殿上充斥着山呼声,很快,便听到“踏踏踏”的脚步声,有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走进大殿。此人年纪不大,头戴冕旒,一身黑色的侯爵长袍,然身材却不是甚好,长袍微微拖地,走进了大殿。

“这……”

“这怎么回事儿?!”

“诸儿!?”

“怎么是诸儿?!齐国的新君不是祁太傅么?!”

“齐国的新君”一走进来,大殿中登时沸腾起来,仿佛是煮开了的水,而且是持续烧薪的沸水,不停的翻滚着,耳语的声音瞬间炸开,充斥着整个大殿。

穿着齐国国君之袍走出来的人,根本不是祁律,而是公子诸儿!

公子诸儿这般走出来,莒子瞪大了眼睛,吓得差点从席子上弹起来,诸儿不是落败了么?连夜夹着尾巴从营地逃走,怎么突然又蹦出来了?

鲁公和卫侯也吃了一惊,唯独郑伯寤生没有吃惊,毕竟他已经从祭仲口中听说了事情,祁律失踪了,因此郑伯寤生早有准备,并不吃惊。

郑伯寤生笑眯眯的观览着四周之人的举止神态,似乎觉得这混乱的场面,是一件十足有趣儿之事。

姬林眼看着诸儿走出来,立刻一拍案几,呵斥说:“放肆!齐国大司徒,你这是要公然僭越谋逆不成?谁不知齐国的新君乃是先公之弟,寡人之师,昔日里的祁太傅?而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人,为何是公子诸儿?”

“天子……”大司徒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,装模作样的说:“天子,天子恕罪啊,罪臣容禀!罪臣也知这新君乃是先公之弟,天子之师,只是……只是不知为何,这新君却迟迟不肯出现,今日乃是新君即位之日,良辰吉日,万不可错过,错过必然会为我齐国招来天大的灾祸,而新君迟迟不肯出现,老敝人也是……也是无奈之举啊!”

他说着面色瞬间变了,从可怜兮兮,变得狰狞而笑,笑容之中透露着无尽的贪婪,袖袍一展,指向身穿国君之服的诸儿,说:“太子诸儿乃先公之嫡子,又是我齐国的长子、太子!如今新君不在,国不可一日无君,老敝人这才出此下策,斗胆请太子即位!”

诸儿此时一脸为难,仿佛“黄袍加身”,虚伪的说:“诸儿虽德才不如叔父,但总算是在齐国做了几年的太子,耳濡目染,习学了一些门道儿,今日即位,必然不辜负天子与诸位所托,发扬我齐,尊我天子!”

诸儿俨然开始了自己的即位演讲,长眼睛之人都能看得出来,大司徒和诸儿必然是串通好的,祁律突然缺席即位大典,不必说了,必然也是他们的功劳。

姬林眯着眼睛,一只手放在案几之上,手掌微微握拳,微微颤抖,带着案几上的羽觞耳杯也微微颤抖,里面的酒浆发出“嗡嗡嗡”的声音,几乎就要飞溅出来。

姬林极力忍耐着怒气,突然站起身来,走到大司徒面前,大司徒似乎有些害怕,连忙后退两步,险些跌在地上,还是身后的高傒眼疾手快,一把捞住了大司徒的手臂,才没有让他出丑。

姬林稍稍俯下身来,用只有大司徒能听到的声音,说:“大司徒,寡人有话便直说了,祁律……在你手上,是么?”

大司徒没想到天子如此开门见山,苍白的胡子抖了抖,没有直接回答,天子又说:“今日即便你掳劫了齐国新君,诸儿可是有丑事之人,只要寡人不点头,他就无法正式成为齐国之君,大司徒想想看罢,你这个齐国元老,如何能高枕无忧?”

大司徒的胡子又抖了抖,不过很快镇定下来,嗓子里发出“嗬嗬”的笑声,像是有痰一样,也低声说:“天子,实不相瞒,新君的确在老敝人手中,老敝人也想到会有这么一出,只要天子一日不正式册封,太子便一日坐不稳国君之位,老敝人也一日无法高枕无忧,但是无妨……只要天子愿意配合,册封太子诸儿为齐国新君,那么老敝人便应允,不动祁律分毫,否则……”

大司徒竟然说起了要挟之词,而且要挟的是周天子,这天底下,恐怕没有比他胆子更大之人了!

姬林额角青筋凸起,一双眼目眯起来,仿佛是老鹰,死死盯着大司徒。

大司徒“哈哈”笑着,说:“天子,册封新君罢!”

随即朗声又说:“让诸位久等了,天子这就册封新君。”

大司徒转过身来,催促着姬林,低声说:“天子,按照之前说定的,只要您册封太子诸儿为齐国新君,那么老敝人可以保证,祁律性命无虞!”

大司徒的声音不大,用的音量只有天子能听到,最多是站在身后的高傒能听到,哪知道天子却用众人都能听得到的嗓音回答大司徒,甚至朗声说:“只要寡人册封太子诸儿为齐国新君,大司徒真的能放过祁律,确保祁律性命无虞?”

“怎么回事儿?!”

“祁太傅今日没来即位,难不成是大司徒的诡计?”

“大司徒竟然扣押了齐国新君?!”

“其心可诛!”

“这是谋逆!已经不是僭越了!是谋逆啊!”

大司徒脸色一僵,没想到天子突然和自己撕开了脸面,何止是大司徒,诸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,对大司徒说:“怎么回事,不是说会顺利的吗?现在怎么办?!”

大司徒立刻呵斥说:“不要慌!”

他说着狰狞的看向天子,又说:“天子,有些事情,老敝人想要私下里解决,哪成想天子却没有与老敝人想到一处去。”

大司徒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,立刻抬起手来,“哗啦”就一声,竟然有大军开进大殿,踏着铿锵的步伐,瞬间涌进来,将殿中所有人包围在内。

“大司徒谋逆!!”

“大司徒真的造反了!”

“齐国的军队开进来了!”

在场除了齐国的卿大夫们,还有其他国家的国君,国君们进入临淄城,只带了亲随,没有开军队进来,哪知道今日却出现了岔子,齐国的军队冲进了大殿,马上便要演变成兵戎相见。

大司徒也正是因着这一点,所以才放心撕开脸皮,在这个大殿里,起码是在这个大殿里,他掌握了主导的武力权!

大司徒朗声说:“天子,正式册封新君罢!还等甚么?!”

姬林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怒气,他看到齐国的大军开入殿中,反而镇定下来,额角的青筋也慢慢平复下来,平静的可怕,说:“寡人不是三岁的奶娃娃,心中清明的很,便算是今日寡人答应,册封诸儿为齐国的新君,大司徒你也不会放过祁律,必然杀之后快,以绝后患,对么?”

这次换成大司徒的额角青筋乱蹦了,他的白胡子咋呼着,吹着粗气,气的咳嗽起来,毕竟年纪大了,沙哑的说:“天子,速速册封齐国新君!如今除了太子,天子也没有旁的选择了!!”

“谁说没有?”

大司徒的嗓音刚一落地,打脸来得如此突如其来,一个声音突然贯穿了进来,嗓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,仿佛是一凛清泉。

众人的目光“唰!”的投射过去,公子诸儿震惊的睁大眼睛,眸子睁大、再睁大,一双眼睛几乎圆凸出来,差一点子便从眼眶中挤出来,黑眼珠惊恐的紧缩,说:“不不不……不可能……怎么会……会……”

随着“踏踏踏”的脚步声,平稳又轻快,有人从殿外款款而来,他的一身衣袍并不起眼,何止是不起眼,反而十足鄙陋,竟然是仆役的衣袍。

男子年纪不大,笑容犹如春风,带着一股子和煦,不正是大司徒要挟天子的王牌筹码,祁律么?!

祁律走进来,分明整个大殿都被齐国的士兵包围着,他却犹入无人之境,没人阻拦,甚至那些齐国的士兵都没看到他一样,这样诡异的场景,让所有人都觉得祁律其实是个透明人儿,是他们的眼眸出现了幻觉,祁律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大殿。

“怎么回事?!”诸儿更是慌了,使劲拽着大司徒的袖子,说:“他怎么跑出来了?!”

大司徒的慌张不比诸儿少,立刻呵斥说:“不要、不要慌!”他虽这么说,自己也打了一个磕巴。

大司徒随即怒吼着:“我齐国的士兵听令,有刺客闯入新君即位大典,速速拿下!有拿下之人,封中大夫!不不、上大夫!封上大夫!!”

大司徒话音一落,整个大殿陷入了死寂,一片死寂……

没有一个士兵动弹,纹丝不动,他们仿佛都是一尊尊雕像,立在原地,根本听不到大司徒的发话。

“抓起来!!!动啊!把他抓起来!!你们要抗命么?!!”

大司徒疯狂的大吼着,伸手去推齐国的士兵,那士兵被大司徒狠狠一推,头盔“嘭——”掉下来,却还是纹丝未动。

祁律仿佛在看动物园的耍猴,笑了笑,很是善解人意的说:“大司徒,您可能有所误会,或许是发号指令的人不对,所以这些士兵才不动,要不然……孤试试看?”

祁律抬起手来,虽是一身素衣,却带着一股果决与干练,眯眼说:“大司徒谋逆造反,听孤之令,速将大司徒按下。”

“敬诺!”

那些士兵仿佛是打开了机括的机器,瞬间动了起来,扑向大司徒。

大司徒吓得面无人色,不需要士兵去押解,咕咚一些跌倒在地上,震惊的睁大眼目,说:“不……不可能,怎么会这样,这些都是我的亲信,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听命于你!?”

祁律居高临下的走过去,微微负手,俯视着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大司徒,说:“大司徒你仔细看一看,这些真的是你的亲信么?”

大司徒“嗬——”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,因为他认出来了,那个押解着自己的高壮男子,并非是甚么大司徒的亲信,而是——虢公忌父!

虢公忌父穿着一身齐国的黑甲,面露黑色,押解着大司徒,很快将人五花大绑起来。

大司徒还是一脸不可置信,随即似乎想到了甚么,转头说:“是你!!都是你?!”

大司徒剧烈的挣扎着,扑向一个方向,不过虢公忌父反应很快,一把抓住垂死挣扎的大司徒,不让他扑出去。

而被大司徒怒吼之人,安安静静,平平静静的站在原地,带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恬淡,仿佛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一般。

祁律走到那人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着说:“是了,被猜中了,高傒可是孤的人。”

那被大司徒狠狠瞪着之人,正是高傒!

天子一看,祁律日常拈花惹草,伸手搭着高傒肩膀不说,还口口声声说高傒是他的人?

天子实在忍无可忍,虽高傒是功臣,却也使不得,连忙拨开祁律搭着高傒的手。

祁律倒是也没有强求,摊了摊手,对大司徒说:“没想到只是略施小计,鱼钩这么直,大司徒却死死咬着鱼饵,怎么也不肯放口。”

是了,这是祁律的计策,还要从高傒说起。

大司徒假意扣押了诸儿,想让祁律放松警惕,进入自己的圈套,然后扣押祁律,扶持诸儿上位。祁律早就知大司徒心中是这么想的,所以他在找到高傒的时候,和高傒说了几句悄悄话,略施小计。

大司徒是齐国元老,多疑在所难免,他一会方面想要祁律进入临淄城,另外一方面又怕祁律耍诈,提防着祁律进入临淄城,十足的矛盾。

祁律干脆送给大司徒一个见面礼,他找到高傒,让高傒放开北城门,自己偷偷混入北城门,同时让高傒去找大司徒告密,制造出高傒为了前程,为了上位,出卖祁律的假象。

如此一来,大司徒“识破”了祁律的计谋,又把祁律抓了起来,便觉得高枕无忧,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,不会再有怀疑。

祁律故意卖了一个这么大的“破绽”给大司徒,大司徒果然中计,沾沾自喜起来,便没有怀疑。

大司徒使劲怒吼着,脸红脖子粗:“不可能,这如何可能是你的计策?!高傒……高傒不是为了前程……”

祁律拍拍手,笑着说:“高傒若是当真为了前程出卖人,也不至于打二十几年光棍儿了。”

高傒:“……”

天子:“……”

祁律咳嗽了一声,改口说:“高傒若是当真为了前程出卖人,也不至于如今还混得落魄至此了。”

祁律这回说到了点子上,的确如此,高傒此人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类型,不为五斗米折腰,孤高的厉害,怎么可能为了前程出卖人?

“也不对!也不对……”大司徒使劲摇头,说:“还是不对!就算高傒是你的细作,可……可洛师的兵马是如何……如何……”

祁律又拍了一下手,说:“大司徒,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。”

祁律让高傒出卖自己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。毕竟高傒出卖了祁律,祁律就会被大司徒和诸儿带走,这其中还是有风险的,如果祁律想要安全的进入临淄城,完全可以想其他法子,不需要承担这份犯险,但是祁律一意孤行……

原因很简单,祁律要掩护天子和洛师的兵马。

高傒早就“出卖”了祁律,以至于大司徒早早把重点从临淄城的南门,转移到了临淄城的北门,设下埋伏,劫持了祁律,从而放松了对南门的戒备。

大司徒只是走了一个过场,很快就志得意满的离开了南门,并没有监督洛师和诸侯军队入城,洛师的军队就是这个时候混进来的。

祁律说:“自然,孤只是一个掩护,这其中的功劳,还要归功于大司徒您的得意门生——国仲。”

唰——

大司徒立刻把目光死死的所在国仲身上。

国仲就站在不远之处,仿佛武将的身量,高大挺拔,一身正气凛然,没有回避目光,与大司徒四目相对。

临淄城之人都知道,国仲乃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,大司徒走到哪里都会夸赞国仲,临淄城之人还都知道,国仲和高仲有仇,互相看不对付,但他们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

表面上国仲和高傒不对付,其实内地里两个人惺惺相惜,是多年的好友,只不过高傒为人不讨喜欢,很多人都仇视高傒,而国仲在朝堂中混的很好,前程似锦,因此高傒为了避免耽误国仲的前程,才和国仲划清界限。

除了这些,祁律还知道一点,是旁人都不知道的,那就是历史。

除了高傒之外,齐桓公时期,齐国出现了“高国监国”的说法,这高国二字,说的就是高傒和国懿仲。

国仲,姜姓,国氏,字仲,谥号懿,因此后世之人将国仲尊称为国懿仲。

在不久的将来,高傒和国仲都是齐桓公的恩人,高子和国子的政治目的也基本是统一的。

如此一来,祁律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,在联系了高傒之后,让高傒牵线,偷偷联络了国仲。

国仲虽是大司徒的门生,但是他十足看不起太子诸儿鱼肉百姓,祸乱宫闱的做法,倘或诸儿真的即位,齐国将迎来一个动乱的浩劫,在高傒的劝说之下,国仲同意了扶持祁律的想法。

大司徒以为抓住了祁律,万无一失,便将城门之事交给了徒弟国仲,施施然离开,在那之后,国仲立刻调换了齐国的精锐,带替换过的洛师领虎贲军进入齐国的宫殿。

“输……了、输了……”大司徒听到这里,脸色颓然,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,他的确是输了,本以为稳赢,却被祁律打了一个落花流水。

祁律摆摆手,说:“带走。”

虎贲军立刻将大司徒押解起来,在座的诸侯和卿大夫们一片哗然,郑伯寤生看了一场好戏,笑着摇摇头,说:“幸亏,孤没有贸然行动,否则祁律这样的人物儿,怎么得罪的起?”

虎贲军清点大殿,将大司徒和一干谋反之人全都押解起来,虢公忌父很快沉着脸走过来,说:“天子,齐公,反贼诸儿不见了。”

“甚么?”姬林立刻说:“去找,立刻封锁城门,不能让他出城!”

“敬诺!”

虢公忌父很利索,立刻传令下去,还有高傒和国仲帮忙,整个临淄城很快封锁下来。

今日时辰晚了,大殿又闹哄哄,必然不能即位。但经此一役,齐国的新君必然是祁律无疑,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抓住诸儿。

大典在黄昏举行,如今一闹,已经入夜,马上就要逼近子时,众人一直没有找到诸儿,诸儿的宅邸人去楼空,不止如此,就连小土狗也不见了。原本小土狗成功送信,却并未离开诸儿那边,天子寻思着以防万一还能做个便宜眼线,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节。

祁律眼看着子时将近,便对姬林说:“天子先歇息,律会亲自带人去找。”

天子想要不休息都难,毕竟马上就要子时了。祁律将天子安顿在齐国的路寝宫,关上殿门,这才走出来。

刚刚过了子时,有人匆匆跑过来,是公孙无知!

公孙无知一头大汗,粗喘着气,说:“找、找到诸儿了!!在……在城门!”

诸儿本想趁乱逃跑,逃离临淄城的,但是没成想天子反应那么快,国仲和高傒立刻封锁了城门,虢公忌父带人搜查整个临淄城,诸儿根本无路可逃,一路逃窜,混到了深夜,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。

诸儿被虎贲军和齐国的士兵追赶,一路逃跑,狗急跳墙跑到了城楼之上,发了疯的大喊,不让人上去。

祁律眯了眯眼睛,立刻说:“走,随孤去看看。”

祁律来到临淄城城门,虽然已是深夜,但城门灯火通明,犹如白昼一般,城门下站着无数之人,老远便能听到诸儿的大吼声,四声劣迹。

“我才是齐国的国君!!!”

“我才是!!你们这些野种——”

“凭甚么?!我是太子!!我才是齐国的新君!!杀了你们——”

祁律仰着头,看向城楼上的诸儿,诸儿已经被团团包围了,疯了一样嘶吼着,他一眼就看到了祁律,更是� �吼着:“祁律!!你这个野种!!我才是齐国的正统——我才是!!”

公孙无知掏了掏耳朵,诧异的说:“诶?诸儿手里抱着的是甚么?包袱么?”

祁律定眼一看,心口不又狠狠一跳,不是包袱!

公孙无知震惊的说:“还会动呢!?是君上养的那只狗子!”

是小土狗!

祁律一眼就认出来了,诸儿手中抱着的是小土狗!

诸儿的宅邸人去楼空,小土狗的身体也不翼而飞,只剩下一些血迹,祁律着急的厉害,派人去找,但是并没有消息,如今却找到了小土狗,小土狗就在诸儿手上。

小土狗被五花大绑,因此根本叫不出来,使劲挣扎着。

诸儿疯了一样挥舞着手,几次就要把小土狗扔下来,祁律心窍跳得发慌,立刻冲上去,公孙无知大喊着:“君上!别过去,小心诸儿有诈!”

祁律却管不得这么多,站在城门楼下,大喊着:“你有甚么话,下来说,孤可以和你谈!”

诸儿哈哈大笑,说:“谈?!谈甚么?!我要齐国的国君之位!!我要你祁律不得好死!!不得好死!别逼我,你们都别逼我——”

诸儿的神志似乎已经失常,怒吼着,伴随着吼叫声,突然一挥手,众人便见到一个黑影突然从城门楼上被抛了下来。

——小土狗!

小土狗被绑着,根本无法挣扎,大头朝下直接掉了下来。

“嗬……”祁律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,顾不得甚么,发足向前冲去,“嘭——”一声狠狠往前扑出去。

呲——

祁律向前扑去,手掌搓在地上,却还是晚了,根本没有接到小土狗,还差了一段距离,只感觉到一股鲜血,猛地喷溅在自己的面颊上,缓缓的往下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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