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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小吏

呲——

鲜血猛地喷溅在祁律的面颊上, 顺着面颊滴答滴答的往下流淌。

祁律摔在地上,下巴和手掌全都搓破了,却不顾一切,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, 快速往前跑。

就在城楼下的血泊中,小土狗被五花大绑,摔在地上, 旁边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,泼辣一片……

“林儿……林儿……”祁律手脚冰凉, 他第一次慌成这幅模样。

很多人都觉得祁律为人高深莫测, 似乎甚么都在祁律的掌控之中, 第一次, 祁律也是第一次,脑袋发白, 手脚发木, 不知道该干甚么才是对的。

小土狗躺在血泊之中,似乎还有一丝神志, 艰难的撩起眼皮,看了一眼祁律,眼神混沌,慢慢闭上了眼睛……

“医官!!!”祁律突然大吼起来,完全不像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, 也不像是什么即将即位的一国之君,朝着人群大喊着:“医官!!快叫医官!”

诸儿将小土狗一下扔下城门,士兵们快速涌上去,趁着诸儿分神,一把将诸儿压在城门楼的地上, 快速绑起来。

一时临淄城的城门传来慌乱的声音,寺人和士兵们大喊着“医官!医官!”“快!医官这面!”“快!快点子!”

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,医官门一路狂奔赶来,还以为是即将即位的齐国新君出了甚么危险,跑过来一看才知道,原来出现危险的是一只小土狗。

但那并非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狗,乃是齐国新君最为宠爱的小土狗,从新君的表情便能看出来。

医官们根本不敢怠慢,一拥而上,快速给小土狗看病,除了医官,兽医也过来了,全都簇拥在一起。

祁律双手沾满了血迹,颤巍巍的站起身来,身子有些摇晃,兀立在冰冷的初春之中,被料峭的春风一吹,整个身子仿佛都要吹透了。

就在此时,大喊大叫的声音传来,是诸儿。

“放开我!!”

“我乃齐国正统!”

“我才是齐国新君!!”

“我是太子!!我是新君——祁律算是甚么!他就是一个野种!!野种——”

祁律慢慢的回过头来,似乎是诸儿的谩骂声,让他回了神。祁律的眼神冰冷刺骨,比料峭的春风还要寒冷,似乎要将这初春逆转成为寒冬。

祁律走过去,一步一步,随着踏、踏、踏的脚步声,祁律终于走到了诸儿面前。诸儿还在大喊大叫,但莫名的,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寒意窜上来,一直袭击着诸儿的头顶。

诸儿颤抖的看着祁律,回视着那抹冷漠,嗓子抖动了好几下,突然改变了说辞,说:“祁律!!你不能动我……你不能动我,我是先公的长子!我是齐国的太子!我……我是你的侄儿啊!”

祁律的唇角慢慢绽开一丝笑容,血迹顺着他的笑容蜿蜒,那是小土狗的血迹……

祁律抬起手来,抚摸着唇边的血迹,轻轻一勾,将血迹摸在指尖,嗓音冷清,淡淡的说:“公子诸儿谋逆不成,自知罪大恶极,不忍谴责,已于临淄城坠楼自裁,孤身为叔父,也十分痛心……”

诸儿听到这里,嘶声力竭的大吼:“不——祁律!!祁律你放过我!我是你的侄儿啊!我们是血亲啊!你放过我……放……”

祁律抬起手来摆了摆,虢公忌父立刻上前,一把堵住诸儿的嘴巴,把刚刚从城门上带下来的诸儿,又推上了城门。

“唔唔唔唔——!!”

“唔唔唔!!!”

“祁……唔唔唔唔!!”

诸儿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,被五花大绑的推上城楼,使劲踢腾着腿,想要阻止自己的步伐,但是完全没用,还是被虎贲军押解上了城楼。

诸儿的眼眶几乎撕裂,使劲摇头,嗓子里发出不成声的怒吼,祁律却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。

“君上!君上!”

獳羊肩从远处跑来,急匆匆满头大汗,脸色却十足惨白,顾不得行礼,说:“君上,大事不好,天子……天子突然吐血了!”

“甚么!?”祁律心里咯噔一声,小土狗被诸儿从城楼上摔下来,还在抢救之中,天子突然吐了血,这绝不是偶然和巧合。

旁人不知情,但祁律知情,天子就是小土狗,天子在白日里是天子的模样,黑夜里便会变成小土狗的模样,此时还没有天亮,按理来说天子应该是小土狗的模样,如此被诸儿从城楼上摔下去,不知道对天子的本体有没有伤害。

獳羊肩匆匆而来,便是因为如此。

天子被祁律安顿在了齐公的路寝宫中,已经入夜,寺人们都知道不要去打扰天子安歇,所以没人在里面值夜。但是就在方才不久之前,守在门外的寺人突然闻到了很浓烈的血腥之气从路寝宫里传出来。寺人们连忙大唤天子,天子没有半点子反应,寺人们便斗胆闯进了路寝宫中,这才发现天子竟然吐血了。

天子躺在榻上,一切都很平静,却口吐鲜血,榻边阴湿了一片,鲜红泼辣,寺人们吓坏了,立刻去找医官,不过宫里头的医官几乎都跑出去给小土狗抢救了,正好凡太子还没有歇息,便快速赶到路寝宫,去给天子医看。

祁律手心里都是冷汗,说:“天子现下如何?!”

獳羊肩脸色煞白的摇摇头,说:“还没苏醒,凡太子说……恐有性命之虞。”

祁律双手颤抖,立刻说:“快!回宫!”

祁律将小土狗留给医官医看,急匆匆往宫中赶去,路寝宫门口也堆了好些人,全都是听到风声之人。

黄昏之时,即位大典才出现了变故,如今是多事之秋,天子又突然被“行刺”,更可怕的是,行刺的死士竟然来无影去无踪,无论是齐国的士兵,还是洛师的虎贲军,谁也没有发现。

鲁公、卫侯、郑伯、莒子全都堆在路寝宫门口,等着探看天子的病情,凡太子下令封锁了路寝宫的大门,不让这些诸侯入内,他则满头大汗,正在抢救天子。

祁律匆匆赶回来,顾不得去管那些诸侯,大步进入路寝宫,茀儿守在路寝宫门口,看到祁律回来,急促的说:“君上,您可回来了!快进内看看罢!”

祁律走进去,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天子,天子脸色煞白,唇色十足浅淡,唇角挂着刺目的鲜血,虽身材高大,整个人却有些奄奄一息,毫无生气。

祁律立刻说:“凡太子,情况如何?!”

凡太子看了一眼榻上的天子,慢慢退开,摇了摇头,说:“能做的,廖已经全部做了,剩下的,便是听天由命了,如果天子能醒过来,便没有性命之忧,怕只是怕……就此一睡不起。”

祁律的身子微微晃动着,仿佛是一片枯叶,倘或不是獳羊肩和茀儿在后面扶着,祁律很可能一下摔在地上。

小土狗染血,天子一病不起,均是奄奄一息,就这样,一直持续了几日,完全没有一点子好转。

祁律每日都守在天子身边,一刻也不离开,连续三天都没有合过眼睛,眼睛里充满了血丝,脸颊也瘦了一圈,他本就不是强壮之人,面颊已经有些微微凹陷。

祁律坐在榻边,伸手轻轻抚摸着天子的面颊。已经三天了,若是在现代,病患还能多坚持一些,用输液吊着生命,但是如今只不过是春秋时期,根本没有那么高深的医术,天子醒不过来,没办法进食,即使是喂一些汤水,也基本吃不下甚么,再这样下去……

凡太子也下了“最后通牒”,几乎没有希望了,但是祁律就是不想放弃,他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放弃……

今日的祁律游有些与众不同,殿门轰然打开,祁律按着一袭黑色的华袍慢慢走入路寝宫中,每踏一步,便能听到叮铛叮铛的玉响,原是祁律头上的冕旒相击,发出的清脆响动。

祁律今日戴了冕旒,穿了祭祀的繁琐华袍,一身国君打扮,腰配象征身份的宝剑,一步步走进路寝宫中。

今日……

是齐国新君,正式即位的日子。

诸儿和大司徒的闹剧落幕,祁律还没有正式即位,今日又是一个良辰吉时,祁律即将在今日成为齐国正式的国君。

祁律走进路寝宫,将佩剑放在榻边,慢慢的坐下来,看着安然躺在榻上,依旧不省人事的天子,又看了看躺在榻边上,也没有任何动静的小土狗。

祁律无声的叹了口气,抬起手来,轻轻抚摸着天子的面颊,低声说:“林儿,你怎么还不醒过来?甚么时候,你才肯睁开眼睛?你看看……马上便要天亮了,今日……是孤的即位大殿,林儿你便如此狠心,不想看着孤成为齐国的新君么?”

晨光暗淡,随着祁律的轻声呢喃,第一缕晨光透过厚重的路寝宫室户,照耀而来,温柔的洒在天子苍白俊美的面颊上。

祁律的手有些发抖,他每日都守着姬林,每日都面对无穷无尽的失望,只是在梦魇中,祁律才能看到姬林醒过来,朝着他笑,但这种美梦维持不了多久,便会变成噩梦,那朝着他浅笑的天子,突然从城楼上跌落下来,眼神混沌的最后看自己一眼,消失在无尽的血泊之中……

“林儿……”

祁律的嗓音微微打颤,就在此时,小腿肚子突然被什么拱了一下,祁律跪坐在榻边,腿已经有些发麻,被轻轻一拱,差点栽倒在榻上,下意识的低头一看……

小土狗?!

是小土狗!

小土狗竟然醒了过来,不知甚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,拱了一下祁律的小腿肚子,然后冲着祁律摇头摆尾,“嗷嗷”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,小尾巴像天线一样支棱着。

“林、林儿……?”祁律突然被惊喜冲昏了脑袋,连忙俯下身将小土狗抱起来,惊喜的说:“林儿?!是你吗?你醒过来了?林儿……”

“嗷嗷!”小土狗晃了晃小耳朵,睁着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,突然伸出小舌头,舔了舔祁律的面颊。

祁律一愣,甚么情况?虽天子平日里也会变成小土狗,但是从没舔过自己的面颊。

就在此时,祁律抱着小土狗的手臂,突然被什么抓住了,一个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,轻声说:“太傅,你与一只狗子亲亲我我,寡人会吃味儿的。”

祁律惊了一跳,差点把小土狗脱手扔出去。谁在说话?

他侧头去看,便见到榻上之人已经醒了过来,不知何时醒了过来,挣开了眼目,虽然眼底还有些无力,却并不混沌,十足清醒,正是天子姬林!

姬林伸手拉住祁律的手臂,面上带着一丝丝浅笑,上下打量着祁律这身黑色的衣袍,四指宽的腰带束缚着祁律精瘦的腰身,显得又细又柔韧。

姬林微微一笑,说:“太傅这般穿戴,当真好看。”

“林……林儿?”

祁律怀里还抱着小土狗,看到苏醒过来的姬林,一时欢喜的有些摸不着头脑。平日里的祁律总是透露着一股子精明的气息,而眼下的祁律竟然有点呆萌呆萌,睁大了一双眼睛,满脸都是惊喜,惊喜到无助。

祁律脑袋里乱哄哄的,是了,如今是天明,小土狗本该歇息的,却突然醒了过来,同时天子竟然也是醒着的,这……

姬林看到祁律呆呆的看着自己,那表情十足可爱,而且十足少见,忍不住大手一撑,坐起身来,微微欠着身子,在祁律的唇上轻轻一吻,沙哑的说:“寡人太过俊美,太傅看呆了么?”

祁律这才回过神来,是真真切切的,天子刚刚醒来,体温虽然很低,但的确是真切的体温,不再是梦魇中那种摸不到,触不着的感觉……

祁律睁大了眼睛,眼眶瞬间有些发红,就在姬林想要安慰一下祁律之时,祁律突然站起来,大喊着:“医官!!不,快去找凡太子来!”

凡太子风风火火的赶到路寝宫,天子当真醒了,不是祁律的错觉,身体虽然虚弱了一些,但没有任何问题。天子身子骨年轻,只需要将养几日便能大好,而小土狗也恢复了,自从醒过来便生龙活虎起来。

祁律满脸的不可置信,天子和小土狗竟然一起行了,这就证明……

祁律上下检查着天子,说:“天子是不是不会变成小狗子了?”

姬林笑了笑,一脸高深莫测的说:“寡人也不知,不过……今日入夜,咱们试试便知了。”

今日是祁律的即位大典,果然是个良辰吉时,天子竟然苏醒了过来,还参加了即位大典,当然,这种事情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儿,毕竟祁律和天子是一派的,如果没有天子的扶持,那么祁律作为齐国的新君,将来的日子可能十足堪忧。

相对的,如果没有齐国的尊王,天子这个年轻的周王,日后的日子也会十足堪忧。

在祁律正式成为齐国国君的日子,天子竟然奇迹般的苏醒了,许多国君都有些失望。

祁律即位成功,成为了齐国的新君,高傒和国仲护驾有功,封为上卿大夫,天子特封,这一点似乎与历史莫名的吻合。在历史中,高傒与国懿仲也是天子特派的齐国上卿。

即位之后,重担才真正来袭,自从齐侯禄甫去世之后,齐国的政事被太子诸儿弄的是乌烟瘴气,很多事情瞒报谎报,还有许多事情积压没有处理,祁律这个新国君都要处理,可谓是日理万机,没甚么空闲时间。

天子本想让祁律亲自测试自己夜间会不会变成小土狗的,但事实证明,祁律根本没有这个工夫,整日整日的忙于政务,天子只好自己测试了一下,果不其然,天子再也不会变成小土狗,而小狗子白日里也不会无端端昏睡。

换句话说,天子变成了正常的天子,小土狗也变成了正常的小土狗。

当然了,小土狗的变化最大,因着天子的变化只有祁律一个人知道,但小土狗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中。

所有人都知道,齐公养了一只小狗子,那是齐公的挚爱,但是这只小狗子一直以来根本不长个儿,旁的小狗子几个月便成了大狗子,这只小狗子一只都是小小矮矮的。

但自从天子和小土狗正式“分离”之后,小土狗终于正常了,祁律即位的三个月,小土狗急速长个儿,已经从当时那个萌萌软软,天线尾巴的小土狗,变成了一只……威严的大土狗。

站起来足有一人之高,公子小白最喜欢骑着小土狗,不,公子小白最喜欢骑着大土狗驰骋在齐宫之中,手中还挽着一把迷你的小弓箭,仿佛要打遍天下无敌手。

转眼间,祁律即位已经三个月了,这三个月,天子也以“访问”为名,一直留在齐国,每日都能看到祁律,但是每日没说几句话,祁律便忙的团团转,别说抽空陪陪天子了,天子都已经三个月没食过祁律做的膳食了,感觉嘴巴都能淡出鸟来了。

这日里祁律好不容易清闲一些,积压的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,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平静下来。

天子醒来之时还没有天亮,却听到窸窸窣窣之声,原是祁律已经醒了,为了不吵醒他,抱着衣裳准备去外面穿戴。

天子一个翻身坐起身,说:“太傅,这么早?”

虽祁律已经是齐国的国君,但天子总是喜欢唤他太傅,感觉亲切一些,当然了,祁律也喜欢天子这般唤自己,不为别的,有一种禁忌的刺激感……

祁律说:“天子在歇息一会子,一会子律有朝议,朝议之后便没甚么要紧事儿,今日律为天子理膳,可好?”

天子一听,甚么睡意都没了,拉着祁律的衣角,一副小奶狗的模样,说:“太傅,寡人要食螺蛳粉,要食炸鸡,还要食火锅烤肉。”

祁律见天子对自己撒娇,心口猛跳两下,此时的天子刚刚醒来,还没早起,头冠拆掉了,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,简直是美色无边,透露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俊美。

祁律看到这样的美色,别说是螺蛳粉炸鸡烤肉火锅了,天子说甚么自己做甚么,立刻点头,说:“好,律一会子便去膳房。”

天子一笑,不吝惜的对祁律展开一个俊美的笑颜,大手一撑,来到榻边坐下来,拍了拍榻牙子,让祁律坐下来,自己动手给祁律穿衣裳,还帮他整理衣角和衣领。

祁律突然有一种错觉,自己可能是即将上班的丈夫,而天子则是自己的……小娇妻?

天子给祁律穿戴整齐,十足乖巧的坐在榻上,不忘了嘱咐说:“太傅,早些回来。”

祁律抬起手来,捂了捂自己的心口,踉踉跄跄的离开路寝宫,往朝议的大殿而去,心说美色误国啊,差点子便误了朝议的时辰。

祁律离开之后,天子便一个人躺在榻上无所事事。

天子在祁律的榻上滚了一圈儿;

天子摸了摸祁律的案几席子;

天子拿起祁律用过的羽觞耳杯饮了一口水……

天子无所事事的等了一上午,早膳也没用,腹中实在饥饿,让獳羊肩去打听了一下,朝议已经散了,齐公进了膳房,必然是给天子理膳去了。

天子心满意足的沐浴更衣,等着祁律叫自己去用美味儿,等了又等,正午之时,茀儿终于来了,请天子去偏殿用膳。

姬林有些奇怪,用膳端进路寝宫便行了,为何还要出门去偏殿用膳?

茀儿引着姬林往偏殿而去,姬林本以为祁律要给自己甚么意外的惊喜,走过去一看,还真是惊喜……

但是只有惊,没有喜。

偏殿里人头攒动,嘻嘻哈哈的声音泄露出来,公孙无知的大嗓门喊着“唔唔!这个好吃,这个香啊!孟阳你也尝尝!”,伴随着祭牙的大嗓门,两个人仿佛在比吊嗓子。

除了这两个大嗓门之外,竟然还有奶声奶气的小奶音,绝对是公子小白,说话还漏风:“二锅锅,二锅锅给小白剥虾子!剥虾子!”

姬林:“……”

原以为祁律今日只请自己一个人用膳,没想到,祁律竟然如此“一视同仁”。

天子黑着脸,推开殿门,刚要进去兴师问罪,迈开大步,然而那巍峨有力的步伐瞬间便被阻挡住,一个黑影突然冲出来,体魄健硕,差点将天子一下扑在地上,定眼一看,是那只叫狗蛋儿的小……不,大土狗!

狗蛋儿似乎格外亲近天子,毕竟他们曾经是“近亲”,狗蛋儿对姬林天生有一种亲密感,每次见到姬林都会扑上去。

姬林则对狗蛋儿没什么亲密感,毕竟自己以前是祁律的“狗儿子”,如今狗儿子换人了,姬林的那一点子优越感瞬间土崩瓦解,怎么可能对狗蛋儿有亲切感?

姬林赶紧拦住想要舔自己脸的狗蛋儿,皱眉说:“一边去,傻狗。”

很好,天子本以为这是自己与祁律的二人私密燕饮,结果演变成了这么多人聚餐,一堆假想情敌不说,还有奶娃娃和狗子,天子的脸色能不黑么。

天子进来之时,燕饮已经开始了,祁律做了一大桌子美味儿,螺蛳粉、炸鸡、爆浆大鸡排、猪排饭、火锅、烤肉、各种冒菜、烧鹅烧鸭、小酥肉等等等等,摆了满满一殿,众人吃的是油光满面,天子来的比较晚,几乎是杯盘狼藉。

祁律见到天子来了,立刻站起身来,拉着天子往里走,笑着说:“林儿,快来。”

姬林板着嘴角,一脸很委屈很委屈的小奶狗模样,揪着祁律的袖袍,说:“太傅,你不是说给林儿理膳么?怎么多出这么多不相干之人?”

公孙无知立刻反驳,说:“天子,我可是君上的亲侄儿啊!怎么是不相干呢?”

祭牙也反驳说:“天子,我可是君上的结拜弟亲,怎么是不相干之人?”

公子小白挽着袖子,露出白嫩嫩仿佛藕节一样的手臂,左手举着一只炸鸡腿,右手举着一只剥了壳子的大虾,嘴边还挂着奶茶的幌子,嘟着豁牙子的小肉嘴,含糊的说:“唔……君上的原话是,有了嗯——有了狗子和包子,还要甚么男盆友!”

天子:“……”

经过这一顿燕饮,天子成功的感觉到了危机意识,浓浓的危机意识。毕竟祁律现在是齐国国君,天子早晚有一天要回到洛师去的,如今天子还没走呢,祁律便这么“博爱”,又是狗子,又是包子的,天子觉得,自己要是回到洛师去,那自己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。

必须想个法子……

天子抱臂站在齐公的花园中,祁律今日又有朝议,一大早上便不能陪着天子,让天子备受冷遇。

就在此时,突听踏踏的脚步声,有人从远处走过来,定眼一看,原是周公黑肩。

黑肩拱手行礼,说:“不知王上可是有甚么心事,黑肩可否分忧?”

天子皱了皱眉,还未开口,黑肩何其通透一个人,自然已经看明白了,轻笑一声,说:“天子何故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儿担忧呢?虽国君无事不得离开国境,但也有例外,天子难道忘了么?卿士。”

黑肩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。

无错,卿士。

各国都有自己的卿士,卿士就相当于大总管,祭仲就是郑国的卿士。而天子也有自己的卿士,卿士总揽天下事物,辅助天子,乃是天子的左膀右臂,值得一提的是,在春秋的管制制度中,周天子最大,然后便是卿士,卿士之下才是诸侯。所以一般的洛师卿士都会由诸侯来担当。

卿士可以常驻洛师,如今的卿士乃是虢公忌父。

天子也想过,让祁律做自己的卿士,如此一来,祁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来洛师,想在洛师常驻都没问题,而齐国呢,天子新发展了高傒和国懿仲,二人才高八斗,而且忠心耿耿,绝对可以管理齐国。

但问题也来了……

如今的卿士乃是虢公忌父,虢国素来与洛师王室交好,虢公忌父还是天子的师傅,为天子肝脑涂地,出过不少力,虢公没有甚么过错,如果这么撸掉了虢公忌父的卿士一职,怕也不好。

黑肩见姬林冥想,便知道天子是“心动”的。其实他来献计,也有一则私心。谁不知道,当年卿士的第一人选乃是黑肩,只不过黑肩作乱,卿士一职便落在了虢公忌父的肩膀上。黑肩一直觉得虢公忌父不如自己,各个方面都不如自己,但是虢公的地位却碾压了黑肩这个周公,让黑肩十足受挫。

眼下有了这个机会,黑肩正好能趁机将虢公忌父拉下马背,岂不是一石二鸟的计策?

就在天子犹豫之时,有人突然走了出来,黑肩嗓子里发出“嗬……”的一声抽气声,竟然是虢公忌父!

忌父不知何时站在那里,似乎把他们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,如此一来,虢公忌父岂不是知道黑肩在背地里“重伤自己”,耍把戏的话事情了?

黑肩眼眸有些慌乱,稍微撇开眼目,不与虢公对视。

虢公忌父走过来,对天子拱手说:“王上,忌父愿主动让出卿士一职。”

他这话音一落,黑肩又吃了一惊,诧异的抬头去看忌父。卿士可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官职,又不是诸侯卿士,而是天子卿士,当年郑伯寤生卸任卿士一职,可是腥风血雨了一阵子,每个人都为了卿士打破脑袋去争抢,而虢公忌父竟然主动卸任。

虢公忌父脸上都是真诚,并没有说违心话,又说:“忌父自知才识不及齐公与周公,只是有一些排兵的本事儿,倘或齐公能成为天子卿士,也是我洛师王室之幸事,忌父无才,万不敢霸占空职,还请天子应允,让忌父自请辞去卿士一职。”

天子看向虢公忌父,说:“虢公,卿士一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职,你便不可惜么?”

忌父挠了挠后脑勺,说:“忌父无法担此重任,因此无有可惜之处。”

黑肩像是看痴儿一般瞪着忌父,忌父却不为所动,天子轻笑一声,点点头,说:“好,寡人答允了。”

忌父听了,立刻笑起来,好似如释重负,说:“谢天子!”

天子说:“应该寡人谢师傅才是。”

说罢,天子转身离开了花园,往路寝宫而去。

天子一离开,花园里只剩下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二人,黑肩不知怎么的,突然发起脾性,说:“你是呆子么!?多少人打破脑袋去抢卿士,你身为卿士,不闹闹抓在手中,竟然拱手让人!?”

虢公忌父被他说得蒙了,眨了眨眼睛,挠了挠后脑勺,奇怪的说:“这……这不是周公为天子献计,请齐公作为卿士么?怎么……”

怎么反而来怪罪自己?

虢公忌父一脸迷茫的看着黑肩,黑肩心里还是气不过,的确,是自己献计,想要把虢公拉下马来,但是谁成想虢公如此实诚,别人还没拉他,他自己就翻身下马了,这反而……

黑肩这个做坏事儿从没有罪恶感之人,心底里突然油然而生一股子罪恶感。

黑肩一甩袖袍,说:“懒得怪你!”

说罢转身便走,虢公赶紧追上两步,他身材高大,两步跨到黑肩面前,拦住他的去路,手里捏着一个甚么顽意,方才卸任卿士都没有打一个磕巴,这时候突然变得结巴起来,嘴巴很笨的说:“我……我昨夜、昨夜弄疼了你,刚才特意去向凡太子求了药膏,我……我帮你上点药罢。”

黑肩白皙的脸面瞬间有些发红,说:“你管凡太子求的药膏?你怎么说的?”

忌父挠了挠后脑勺,笑着说:“忌父……如实说的,描述了一下周公的病痛,还没说完,凡太子果然是良医,便十足了然,拿了药膏给我,说只管药到病除!”

黑肩听着虢公忌父对凡太子的高度夸赞,气的脸色更红,甩开忌父的手,埋头便走,说:“你这个呆子……你、你气我了!”

忌父连忙追上去,说:“周、周公?可是忌父说错了甚么话?惹你不欢心了?”

黑肩头皮发麻,能让一向心机深沉的黑肩如此炸毛之人,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忌父一人了,黑肩脸面还有些发红,色厉内荏的说:“你没说错甚么,因着你全都说了!”

天子册封祁律为天子卿士,高傒国懿仲二子为上卿监国,祁律的地位再一步高升,可谓是羡煞旁人。

祁律变成了卿士,天子心想,包子?狗子?看你们谁还能抢的过寡人。

天子这么想着,迈着“六亲不认”的方步走进路寝宫,便听到公子小白叽叽喳喳的奶音:“苏苏!苏苏!小白想吃海鲜粥!海鲜粥鸭!”

公子纠的嗓音说:“小白,不要闹君上。”

祁律放下手中的简牍,捏了捏公子小白肉嘟嘟的面颊,倒是十足的宠爱,说:“乖小白,今日晚了,快去睡觉,否则不长个子,以后没有你二哥哥高,明日一早,孤便去给你熬海鲜粥,如何?”

公子小白一听,立刻蹦蹦跳跳的说:“要!要比二锅锅高!介样、介样小白以后便能保护二锅锅啦!”

祁律被他逗笑了,说:“快去休息。”

公子纠拉着蹦蹦跳跳的公子小白,两个人很快从路寝宫出来,和天子打了一个照面。

姬林眼眸微微打转,心中一笑,海鲜粥?怕是你们这两只小包子都喝不上,只有寡人可以独享了。

齐国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,过几日祁律便要离开临淄,随着天子回到洛师去,因此需要把手头的政事处理一番。

天子走进来,祁律伸了个懒腰,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,说:“天子回来了?”

姬林走过去,帮着祁律按揉着肩颈,说:“太傅不要如此辛苦,林儿可是会心疼的。”

祁律被他按得很是受用,十足解乏,轻轻的哼了一声,便感觉天子的手劲儿突然松了,祁律刚想让他继续按,哪知道身子一轻,已经被天子毫无征兆的抱了起来。

还是最为羞耻的公主抱!

天子的嗓音低沉沙哑,将祁律一下扔上榻去,笑着说:“太傅很久没有子夜之后看到林儿了罢?想不想……仔仔细细的看一看?”

祁律咕咚咽了一口唾沫,感觉自己虽然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君,然……

还是如此的没有起子,美味当前,不吃白不吃!祁律立刻大义凛然的说:“想!看!”

祁律睡得昏昏沉沉的,心想着幸亏第二日没有朝议也没有廷议,可以多歇息一会儿。

四周摇摇晃晃,仿佛身在水面儿,而且不知为何,头枕竟也如此僵硬,硌的祁律脖子直疼,祁律被晃醒了过来,揉了揉眼睛,一抬手登时感觉酸疼无比,比批改了一天的文书还要酸疼。

“嘶……”

祁律抽了一口冷气,便听到耳边一个温柔的嗓音说:“太傅,醒了?”

祁律这才完全醒过来,睁开眼目,环视了一下四周,不由又是“嗬——”抽了一口冷气,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,瞪大了眼睛,说:“这……这是何处?”

辎车里?

摇摇晃晃,原不是水面,而是辎车之中。

祁律哗啦一声掀开车帘子,外面荒芜一片,显然早就出了临淄城,已经走出很远了。

天子眼中透露着一股精锐的光茫,让祁律躺下来,重新枕着自己的腿,说:“太傅,乖,再歇息一会子。”

祁律震惊的说:“我们怎么出城了?甚么时辰了?律今日还答应了小白,给他做海鲜粥呢。”

一提起海鲜粥,天子的酸味立刻冒了出来,危险的低下头来,直接将祁律壁咚在辎车中,说:“太傅你说,包子、狗子,还有男朋友,到底谁更重要?”

祁律:“……”此话,从何说起呢……

此时,临淄城中。

公孙无知和祭牙结伴入宫,熟门熟路的来到路寝宫前,正好巧遇了准时来吃粥的公子小白。

公孙无知大喊着:“君上,今日天色正好,春暖花开,咱们踏春去啊!”

祭牙喊着:“兄长,我来找你顽了!”

公子小白奶声奶气的说:“苏苏!小白来吃粥啦!海鲜粥鸭!”

三个人喊了半天,路寝宫中请悄悄的,一点子声息也没有。

公孙无知抱臂说:“甚么情况?”

祭牙挠了挠头说:“或许还未早起,我大哥喜欢懒起。”

公子小白用小肉手抓了抓下巴,说:“不会鸭,苏苏答应今日给小白熬粥哒!”

三个人孜孜不倦的叫门,正巧郑国公孙子都路过,笑得一脸亲和,说:“诸位不知么?今日天色还未明朗,天子已经带着齐公上路,去洛师做卿士了。”

公孙无知:“……”

祭牙:“……”

公子小白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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