逍遥小老板
万山红再能喝,也架不住个大男人灌,比原定时间早半个钟,已经颠三倒四,胡言乱语了:“喂,名字,名字起好没有?”
程旭东说:“什么名字?”
蒯新民说:“哥,她问的是妞妞的名字。”
万山红说:“弟,姐说的是饭店的名字。”
蒯新民说:“什么饭店的名字?”
万山红说:“我们的合资饭店呐,大厨杨国忠,杨贵妃的哥哥,你们都不记得了?”
我和程旭东相视一笑。这娘们,小吃店说成大饭店,李国忠说成杨国忠,说明差不多到站了。
万山红又嚷:“我们今天的第,第二个议题,不,不就是起名字吗?”
蒯新民说:“姐,会议到此结束,名字改天再起。”
万山红嘟囔:“一点小事情,非要拖到下一次,你们这些人,效率太低,太低。”
此时,刚刚6点。
我和程旭东一边一个架着万山红,把她弄到6楼,放到床上躺下。
“你在这看着,她要喝水,就给她倒。等她睡着以后,你再下来。”我交待蒯新民说,然后拉着程旭东下了楼。
春秀坐在柜台后,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。
雨虽然停了,但天气更阴冷,小店没有一个客人。
“万姐喝多了?”春秀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喝得是有点多,她心情不好,想家。”程旭东煞有其事地说。
“万姐不是刚从老家过来吗,这就开始想家了?”春秀说。
“万总这人特别重感情,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”我说。
这一说,春秀有点心情不好了。她儿子被人拐走几年杳无音讯,她男人拐卖别人的儿子亡命天涯,她自己有家难回,一个人寄居在这陌生都市的城中村里。
愣怔半晌,她说:“程总,要不要打麻将?”
春秀之所以不问我,是因为我很少在小店玩,有时候程旭东手气不好让我替他,才上去玩一会。
程旭东说:“打,这不早不晚的,不打麻将能干嘛。”
我说:“老板娘,我也打,我们现在有两条腿,你再叫来两个就行了。”
春秀说:“打多大?”
“0、40。”我说,“你把住菜场的那对中年男女叫过来吧。”
春秀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本子――上面记着所有来店里玩过的麻将腿子的电话――翻到最后一页,开始联系那对中年男女。事实上,除了那对男女,叫不来别人,现在打10块0的都不多,更别提打0、40的了。
程旭东扯扯我,小声说:“玩这么大?”
我说:“现在物价涨这么厉害,打麻将也得与时俱进吧,玩10块0的没意思。”
程旭东搓搓手指:“我的意思是,你身上的本钱够不够?”
我数出千塞他手上:“你说够不够?”
程旭东乐开了花:“够了,够了!”
我和程旭东一直在柜台外等着,直到那对男女走到跟前,才进了包间。
那对男女步态很从容。只是,我从那从容里看到“刻意”二字。那是一种刻意装出的从容。而且,让人奇怪的是,从在视线里出现,一直到近前,他们二人之间竟然没有说一句话,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着,像一对战友。
凭这第一印象,我几乎可以断定,这是一对千手,而且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千手。
等到了近前,我想从他们脸上读出点什么,可惜,就是很平常的两张脸,不愠不火,不卑不亢。
我断定,这还是伪装。因为面相也可以伪装。面相虽然可以伪装,但他们脸上深过同龄人的皱纹出卖了他们。
林肯说,人到40以后,要为自己的长相负责。意思是你的生活道路、生活状态,会影响你的面相。我从这两人的脸上看出来,他们常年生活在高压下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
现在,结论有了,就等证据来坐实了。
和独行千手不同,成对的千手主要靠配合出千,比如通过动作、语言、手势、眼神等,和同伴互通场上信息。须知,麻将桌上多掌握一点信息,就能多出很多胜机。
当然,不仅仅是互通信息,他们同样会动手。和独行千手纯粹靠出色的手上功夫不同,他们主要靠配合,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掩护下,偷牌,换牌,挪牌,防不胜防。
比如,一个千手故意整出动静――掉张牌在地上,然后俯身去捡。另外两家出于本能,会朝他那边看,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他那边。这时,另一个千手就会趁机动手,从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。
总之,今晚我将百倍警惕,在打好麻将的同时,紧紧盯着这一男一女。
7点,麻将正式开始。
程旭东坐我对家,中年男人坐我上手,女人坐我下手,这种座次比较正规。
不知怎地,从第一盘开始,我就感受到万山红说的那种无助,明明手上牌很好,却根本没办法和到牌。
1次次可以归结为手气不好,次5次就不能不令人起疑了。我明松暗紧,用眼睛的余光死死盯着那对男女。然而,令人失望的是,他们之间少有对话,连咳嗽都没有――原本,这是千手之间重要的联络方式之一。他们也没有展露什么手势,比如抓耳朵,捏鼻子,摸嘴巴,等等。
相反,他们坐姿端正,默默无语,从外表看,比我和程旭东规矩得多。
打到8点半,我已经输了近千块,程旭东情况也不乐观,大概输了五六百块吧。
我招来春秀,说:“你帮我打两盘,我上去解个手。”
春秀说:“就在外面洗手间上嘛,何必上6楼。”
我说:“顺便回去拿两包烟。”
春秀却不过,坐了上去。
春秀的麻将水平中规中矩,谈不上好,也不算差,每每感觉牌运太差时,麻将腿子们总让她代劳两把,以图挽回手气。所谓换手如换刀嘛。
我让春秀上去,并非换手气那么简单,我抽出身来,专心致志地观察一下那对男女。我就不信了,他们要是千手,还能逃出我的眼睛。
我飞快地跑到6楼。万山红已经睡着了。蒯新民把音量开得小小的,一个人正坐在板凳上看电视。
见我上来,蒯新民站起来,说:“哥,姐睡着了,要没什么事,我就回去了。”
我说:“你暂时还不能走。”
蒯新民说:“还有事吗?”
我甩给他一包烟,说:“你在这等着,等会和程旭东一块回去,我们很快就打完了。”
蒯新民二话不说,又坐下去看电视。
下楼后,第一盘打到一半,我站在春秀背后说:“老板娘,牌起得不错嘛。”
春秀说:“这牌还叫不错?”
我说:“比我自己起得好。”
我扔给程旭东一包烟。把自己手上的一包拆开,抽出一支,作势扔给中年男人。他笑笑,摆手说:“谢谢,我有。”
打麻将,尤其是打大麻将,讲究不敬烟,不点火,以免手气流失。我作势扔烟给他,是客套,中年男人谢绝,是懂行。
我也笑笑,借势踱到他背后看起来。
中年男人手上的牌很整齐,出牌很规矩,无可挑剔。不像老方他们。当时老方为了让小陈和牌,不惜把自己手上好好的一抹789条拆开,把8条支援给小陈,以至于让我发现了破绽。
这一盘是程旭东和牌。
春秀说:“刘老板,你来打吧。”
我说:“你打,让我把这支烟抽完。”
春秀说:“再让我打,把你的钱都输光了。”
我说:“没关系,这点钱我还输得起。”
程旭东说:“老板娘,你只管打,他那个衰神坐我对面,害得我都赢不了钱。”
转眼开始第盘。中年男人条理分明,该打的打,该留的留,该碰的碰,该杠的杠。在我眼皮底下,他和了这一盘。
看到这一切,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,莫非看走眼了,这对男女不过是水平较高运气较好的麻将爱好者,而非老千?
春秀起身,说:“刘老板,我真的不打了,打不好。”
我把她按下去,说:“老板娘,你再打盘,给程总一个机会。他不是说我坐对面影响他和牌吗,你就打4盘,我看他能和几盘。”
4盘打下来,中年男人和盘,而且都是在我眼皮底下;女人和一盘,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;程旭东和一盘。
然后我上桌接着打。
我发现,我和程旭东对中年男女的和牌比率在1:,也就是说,我俩加起来和一盘,他俩加起来就能和盘。这样不输才怪哩!
打到10点多,蒯新民从楼上下来,我趁机说:“老二,时候不早了,你们回去吧。”
这时候,我输了差不多千,而程旭东也输了1千左右。
中年男女加起来赢了千。他们仍旧是胜不骄败不馁心如止水的模样。
在个多小时的打牌过程中,我一会怀疑他们,一会怀疑自己。因为没有抓到证据,我怀疑自己。因为输得莫名其妙,我怀疑他们。
然而,在散场的时刻,我重新坚定了自己的看法,他们那副过于谦和过于平静的表情,无论如何不是普通人该有的。
普通人打麻将赢了千多,难道不该笑一笑,不该鸟一鸟吗?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