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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老枪

小马躺在一间狭长的屋子里,头顶上有一扇天窗,阳光直射进来,光柱里灰尘纷飞,却不散开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,只记得昏死前所经历的情景:袭击、被包围、屠杀、负伤、逃亡、被救,小船沿河而下,开阔的大河,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了。

他勉强挪动了一下身姿,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缎面被子下面,用手摸索,腹部、肩头都有绷带缠得严实。他确定自己被救了,目前是安全的,工友刘叔,他亡父生前的朋友,在关键时刻冒险将自己救离了电厂煤炭码头。但现在,他在哪里?

他仰望着高而远的屋顶,估计它的高度,断定这里是一家大户人家的豪宅,而左右这不过十来步狭窄的空间,只是一个隐蔽的夹层。这表明,他被藏在吴尚的一个世家宅邸里。但刘叔凭什么能将自己安顿在这里呢?他联系上组织了?自己这是在组织的保护中?

他心底一阵焦急,双手奋力地撑住床板,想支起身来。但肩部的伤痛令他额头流汗,眼前一阵眩晕,复又重新躺下,闭眼无语。

又过了不知多久,这间密室的顶端木板被推开了,脚步声响,走进个人来,手里提着匣子,靠近他后,传来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。小马意识到,来的是个医生。他睁开眼,来人戴着口罩,身穿白大褂,正打开药匣子,取出剪刀、镊子和药水,轻轻揭开覆盖着他的被子。

小马使劲地向下看了一眼,只见纱布处一片殷红,渗出了血迹,叹口气问:“你是医生?我这伤严重吗?”

那人说:“对,我是医生。你这伤险得很,腹部中了两枪,肩头中了两枪;肩头的子弹没留在体内,腹部的麻烦得很,我替你做了两个多钟头的手术,弹头终于取出来了。现在是确保伤口不能感染。”

他熟练地剪开了伤口处包裹的纱布,用酒精清洗着。

小马疼出一身冷汗,呻吟不止,死死地拽住被角。

医生摇了下头,说:“你的命是捡来的,不是老刘送你到我这里,我是不敢救你的。”

小马泪花模糊了眼睛,说:“多谢了,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?”

医生笑了起来,说:“为了你我的安全起见,我们最好都别挑明了好不好?你不认识我,不知道自己藏身何处,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。”

小马点头,心底失望,但随即又似乎有一份希冀,说:“你——能不能帮我——捎个口信,我得——让我的朋友们——知道我没死。”

医生摇头,说:“不能,我救了你,但不愿意节外生枝,等伤势痊愈了出去,到那时就没我的什么事了。但眼下不成,反正你也不能乱动弹,就且安心养伤吧。”

小马急得不行,提高声音哀求道:“可是,我有重要的话——要传给朋友们,晚了——会像这次一样——白白死掉许多人的!”

医生叹息一声,摇头说:“对不起,我无能为力,你少安毋躁,这事情,你可以托老刘去想法子。”

小马摇摇头,重新闭上眼,任由他替自己换药,再重的痛楚也强行忍熬住了,一声不吭。

医生默默地干完了自己的活计,处理好拆换下的纱布后,仍旧提着匣子,离开了这处隐蔽之所。他穿过这间堂屋和院子,绕到一侧甬道继续向前。到了前院时,只见树下站着一人,正饶有兴趣地仰头望着那些翠绿新生的嫩叶出神,便笑道:“二少爷,你眼下是独自一人空住这偌大的庭院了。孤不孤单呀?”

姚锒摇头,说:“我若嫌孤单,就请你把那诊所搬到这里,外面挂上招牌,王医生诊所迁址于此。这样,来来往往的病人要踏破了石阶,可就热闹了。”

王医生摆手说:“我可不想搬到你这豪宅来沾光,外面的病人们会疑心,这王医生赚了多少黑心钱,改住大宅门了。”

俩人同声而笑。姚锒指着他的白外套,说:“脱下出去,你这一身装束出入姚宅,没事儿也是有事儿了。”

王医生遵其所嘱,脱了外套,低声说:“这伤者枪伤恢复得还可以,没有性命之忧了。可就是要急于跟外界联系,这个可不好。我看,他只要在外面引起风吹草动,我这些药物、精力的付出,就会泡汤了,他的下场也就是个横死无救了。”

姚锒想了想,说:“先留住他,等伤痊愈了再说。不过,他要托你的那些话,你就忘掉吧,我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
王医生答应着,开了门径自离去了。姚锒在廊下坐了,点起一根烟来,抽了几口,看着晴朗的天空,喃喃道:“好天气,正是出门赶路的日子,这会儿,大约也该到了。”

他说这话时,想象着辛雯兴高采烈的神情,不禁一笑。但他的笑容尚未收敛时,宅门外有人拍打了几下,高声说:“姚少爷,你预定的茶叶到货了,掌柜的吩咐我送上门来。”

姚锒快步去开门,只见那茶叶铺子的伙计拎着一袋细绳捆得扎实的茶叶,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。姚锒让他进院子,但他顾不得许多,悄声急促道:“刚刚得到消息,昨天夜里,从吴尚转移的那批同志,越过鬼子封锁线后,在距离游击区三里地的廖家沟被鬼子包围了,全部被捕!上级指示,吴尚地下组织立即组织营救,所有跟他们有联系的人立即转移。我们该怎么办?掌柜的让我来报信。”

姚锒吃了一惊,说声糟糕,这件事麻烦大了。辛雯随这些人一起离开吴尚去根据地,一定没能逃脱厄运。她是被捕过的人,这次再度入狱,那后果不堪设想。他立即叮嘱伙计,马上向根据地发报:暂停向吴尚派人,这些环节出大问题了,必须谨慎;茶叶铺子这个联络点,要切断一切跟吴尚地下组织的联系,可能暴露的人,立即转为地下。

伙计得了回信,立即返回。姚锒回到院子里,稍稍思忖,脱下长衫,换上件笔挺的西装,将皮鞋用布揩擦了,去床头壁柜里取出一只皮包,里面有一把手枪以及梅机关的特派员证件。他将它挟在腋下,出门而去。

他向宪兵队所在走了约莫半里地,随即停步,再思量片刻,便改道走向位于天禄街南侧的一家生丝代办处。他跨进门槛,屋子里桌后的人立即起身来迎接,问:“姚先生,出了什么事?”

姚锒坐下,拿起桌上的电话要了长途,给远在南京的情报机关本部,请小泽机关长亲自接听。不一刻,小泽少将在电话那端咳嗽一声,寒暄两句,问他有什么紧要事情。

姚锒斟酌着词句,说:“吴尚地区近日反日组织活动极为猖獗,一系列重要设施遭到袭击,尤其是电厂,皇军守备队损失惨重。目前这里人心惶惶,据悉新四军主力部队已经将首个重要目标设置在吴尚,吴尚岌岌可危了。”

小泽很重视地询问两句,表示将向参谋本部转达,希望姚锒能够及时报告吴尚以北新四军的动向,以便大本营对于支那东南方面的占据有更加清晰的了解。

姚锒说:“北条中佐不久前死了,新接任的渡边大佐我不太熟悉,这个方面,还望机关长从中斡旋。”

小泽一口答应,叮嘱他小心留意,这才搁下电话。

办完了这件事,姚锒稍微松了口气,但对时下处境却仍旧担忧。他信步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,吩咐屋中的几个人说:“局面有些微妙,你们几个给我多留神。明天上午,我要拜会木村少将,备好车子,擦洗干净,别丢了咱们的脸面。”

屋内众人起身齐声说再见,立即去后院,将一辆蒙上厚厚落灰的汽车发动起来,端来水盆,用毛巾擦拭、打蜡。

姚锒笑道:“对,就这样,能保证咱们去警备司令部来回一趟,就行。这车子,是传教士约翰逊的,得有好些年头了,换了几茬主人,不容易呀!”

他挟包出门,从巷子里拣近道往西仓大街走。在这心神不定之际,找个地方坐下,纾解心头的不安。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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