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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老枪

局势上的失利,并未改变渡边事务日程上的安排。他在卤丁河码头仓库被毁,街区封锁计划被粉碎的次日中午,照样在醉仙楼和心仪的女人——照相馆的邹小姐共进午餐。今天菜肴很简洁,只设了两张座位,两副碗筷,从形式上杜绝了第三者列席的可能。他端坐在木椅上,面无表情,盯着桌面上的缝隙,一言不发。直到邹芳上楼时,他抬眼间见到她未加修饰的面容,才显出了笑意。

邹芳仔细打量这个正处于败绩中的日本军官,虽然强作欢颜,但仍旧掩饰不去眉宇间的憔悴。一个英俊的男人,带了几分疲乏和忧愁,本该是最惹异性心生同情和爱怜的,但这种感觉在邹芳心中犹如一丝微风吹过,便无踪影,取而代之是欣喜和嘲笑。

她坐在他的对面,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竹筷,不动声色地问:“乱了一夜,你失眠了?”

渡边摇摇头,笑道:“没有完全失眠,凌晨三点,我睡了一觉,早上七点起床,检查夜间的事变,无非是反日分子耐不住寂寞,要显示自己的存在罢了。”

邹芳嗯了一声,问:“听说,卤丁河那边的仓库被炸了,死了不少人,这会影响你在吴尚的任职吗?”

渡边作了一个邀请品尝的手势,说:“也许吧,我的任期还有一段时间,上级应该不会提前中止我的任务,调我离开的,所以——”

“所以,你还能有心情来这里,吃饭喝酒。”邹芳毫不留情地揭戳道。

渡边神情自若地看着她,问:“为什么不呢?战争还在继续,昨天夜里反日分子的袭击,并不能阻断我对邹小姐的欣赏和仰慕,这是两回事嘛。当然,对你的仰慕,也不会影响到我即将对他们进行严厉残酷的反击!”

邹芳对他作如是回答,心中倒是有了一丝惊讶。这个鬼子,倒不似北条四郎之类的狂热、粗鄙、好斗,满嘴里叫嚣要将圣战进行到底之类的鬼话,却务实得很。

她微笑道:“这有什么意思,你杀我我杀你,杀来杀去,到头来谁都不能幸免。北条中佐,以及若gan你的前任,都是这样一一被老枪打死的。杀人者,恒被人杀,这是一条真理。所以,我说太平无事,才是最重要的。大佐阁下,仗打了这么些年,也许大伙儿都累了,快要结束了吧?”

渡边扶了下眼镜,说:“战争是应该到尾声了,早点儿结束,会少死许多人。”

邹芳半带嘲讽道:“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?”

渡边想了想,说:“媾和,我猜会是以媾和的方式来结束战争。”

邹芳以失望的口吻说:“这么说,打了这么多年,没有胜负?”

渡边沉吟道:“胜负已决,还用多说?我指的是战争的结束方式。”

邹芳叹口气,说:“耀武扬威了这么久,突然要媾和了,我怎么觉得像是个笑话了?”

渡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,说:“邹小姐,战争的结局,不是你我所能操心的,决断权,留给军方和那些政客们去吧。无论战争结果如何,都改变不了我对你的仰慕之情,对不起,邹小姐,我已经深深地为你的风姿所倾倒,情不自已,必须向你表白。”

邹芳淡淡一笑,说:“承蒙大佐阁下的厚爱,可惜我却无法对你这样一个日本军人产生丝毫的好感。战争期间,我目睹了太多的杀戮,血流得太多了,洗不干净了。”

渡边郑重地除下军帽,说:“邹小姐,我平生只对两个女人动过情,一位已经去世,另一位就是你。我不想倚仗占领者的权力来玷污自己心中这一段美好的情感,请你不必考虑我的身份,只当我是一个真心求爱的普通人,接受我的爱慕。”

邹芳笑出声来,说:“渡边大佐,你太幼稚了,这些话,还请收回去吧。”

渡边颔首致意,说:“邹小姐,深陷爱情的人,总是幼稚的,请你谅解。”

邹芳摆了下手,像是驱赶空气中的苍蝇一样,强忍着厌恶之色,说:“渡边大佐,战乱之年,保全性命都是奢望,还轮得到谈情说爱?你连自己在吴尚还能待多久都没有把握,还能指望一个异国女人对你寄托希望?这简直是笑话。”

她肆无忌惮地大笑一声。渡边神色平静地取下了眼镜,用棉布擦拭着,说:“在这样的局势下,我想,邹小姐,你我各自存活到战争结束那天的可能性,几乎没有。但我单独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大于你,你如果接受了我,那么我们彼此珍重,一起活下去的可能会大增。我是真心爱你,这是我们能够坐在这里谈论未来的基础,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。”

邹芳神情平和下来,注视着这个举止文雅、语言温柔的日本军官,坚定地摇头,含笑说:“渡边大佐,谢谢你的厚爱,我想,纵然形势险恶,纵然我未能活过这场战争,我都不能违背了自己的本意。也许,我会碰到我所喜欢的男人,也许会失之交臂,但死亡从来就不能让我屈从。”

她说这番话时,脑海里浮现的是姚锒那徐徐走近照相馆门前的身影,心中一片温馨。

渡边沉默了,他对于邹芳的拒绝有所预料,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有如此的言辞。这样的女人,又在他的心目中极大地提升了位置,令他忽然自惭形秽。他拿起筷子,指指桌上的菜肴,说:“邹小姐,这件事以后再说。”

邹芳心存轻蔑之意,期待着这个鬼子撕下温情面纱,用生死来威胁自己,但却没料到他还能如此平静。她这一刻感觉到了饥饿,便不再多说,先行填饱肚子。两人之间,再无言语交接,匆匆吃完了午饭,渡边做个手势,要送女客人回去。邹芳摇摇头,说:“我自己走走,吃饱了步行,是最适宜的消遣方式。”

渡边在路边目送着这个女人袅袅婷婷地向天禄街方向走去,自己掉头向右,不过几步路,就跨进了隆盛商行的店门。

伙计忙不迭地叫道:“掌柜的,有太君到了!”

经理室内,传来姚迅懒洋洋的声音:“哪位太君啊?”

渡边笑道:“姚掌柜的,是我。”

姚迅惊讶道:“原来是渡边大佐,哎呀呀,恕我怠慢了,昨天晚上的家宴,我们兄弟俩喝了一坛子高粱酒,醉得一塌糊涂,到这会儿,还宿醉没醒呢。”

渡边嗅到了屋子里浓重的酒味,皱了下眉头,说:“姚特派员,昨天晚上,吴尚大乱,你的队伍在哪里呀?”

姚迅撑起身子,问:“我只知道城外有枪声,难道城里也出事了?我的部下至今没有报告啊。”

渡边坐下来,沮丧着脸,叹气说:“姚君,昨夜反日分子袭击了卤丁河码头,我费尽心血修建的仓库,已被炸毁了。城里,反日分子用弩弓同时袭击我部署在各个街区的岗哨,一夜之间,我的努力都化为了乌有,我——已经山穷水尽,恐怕要向你求助了。”

姚迅扶着椅把站起来,惊讶道:“原来是这样?你我的职责都是维护吴尚治安,消灭反日分子这一点,是相同的。你的事,就是我的事,请放心,对待共产党游击队,那是我的分内事,既然相托,自然要尽力。我这就下令,对吴尚城外共产党游击区已被监视的各个联络点发动进攻,一举摧毁之,先替大佐阁下解解气。”

渡边点头,说:“老枪威胁未除,又添了这许多手执弓弩的对手,真是荒唐至极,匪夷所思!”

姚迅思忖道:“要不,加强夜间的巡逻,多增派部队参加,将在外面扫荡的鸠山联队调回吴尚?”

渡边叹口气,说:“也只有这个办法了,吴尚经过这次事变,兵力不足以守护全城的治安,非得调回他们不可了。”

姚迅说:“在鸠山所部还没有回城前,我建议急调江边驻防的皇协军第七团主力前来吴尚,关键时刻,可以让他们换上皇军的制服,以大队形式进城,震慑那些企图趁机作乱的匪徒们。”

渡边击节称赞道:“妙计!妙计!姚特派员,我这就下令,吴尚地区的皇协军都归你调遣指挥,所有相关事宜,均由你统一协调!”

姚迅哈哈一笑,勉强站起一半,又坐了下去,手抚额头,叹口气说:“这宿醉未除,浑身乏力,头部隐隐作痛,唉!要是昨晚不贪酒,也许还能助大佐一臂之力呢。”

渡边摇头,郑重地说:“一切都拜托了,请多费心。”

他说完这句,靴声铮然地离开了隆盛商行,在晌午的阳光下,坐进汽车,由一队卫兵前呼后拥着返回宪兵队。

在自己的办公室里,渡边脱去了军装,恢复镇定自若的神色,站在一面镜子前,松开了紧扣的衬衫领子,自鸣得意地一笑,转身去取过一支笔来,随手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“姚迅”两个字,欣赏了一气后,再重重地在上面打了个勾,自言自语道:“一切可疑的人,都不能放过,姚家兄弟,皆为可杀之人!”

侍立一旁的副官见上司如此,不觉惊诧,问道:“大佐阁下,您不是对他委以重任了吗?”

渡边冷笑道:“委其重任,正是要宽其心,解决他们时,才更有戏剧性和观赏性。为了大东亚圣战的最后决战,为了帝国存亡,所有嫌犯,绝不能放过!”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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