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子银行

其实那天下午亚东打电话给亚伟，叫亚伟去他那儿，亚伟就知道又是为了双奎的事。处理完林岚的事，经历了自杀风波后，亚伟离开了银行。自己开了一家小贷公司。生意不好也不差，重要的是，他只求安稳，并不指望大富大贵。最近一阵，亚伟觉得亚东又有些心神不定，为了双奎的事亚东一直在说二龙要翻面了。亚伟不认识二龙。二龙是个传说。二龙的传说常常和恐惧联系在一起，提到二龙多的那一阵，亚东根本不能到厂里来上班。恐惧感给了亚伟一个印象。这个印象让亚伟在亚东门口看见二龙时，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矮小的瘸子和传说联系在一起。亚伟第一次看见二龙，不光瘸腿，头还说秃不秃。似有似无几根毛，头就不好用秃或不秃来说了。二龙的样子毫无让人生畏之处，但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，影子一样牵着两个身姿挺拔，又从不说话的男人。这样的阵脚押在那里，使他出现的地方总有一种异样的气场。二龙朝亚伟挥着手，老熟人一样叫着亚伟的名字，一副热情而谦恭的样子。亚伟无法不回敬他的热情。他边退边一叠声地说道，都好了都好了，我先走一步我先走一步，拜托了拜托了。二龙说着走了，他的话含混不清。其实他的语音并不含混，但他话里夹杂的意思却十分混杂，无形当中就给了亚伟压力。

看见亚伟进门，亚东便难抑欣喜地迎上来。经过了这些年的大风大浪，亚东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，他变得和亚伟亲密起来，他还经常人前说，我们是兄弟。而亚伟则相反，他对亚东的态度已经形同陌人。其实不光是对亚东，经历了林岚的逝世，还有自己自杀未遂后，他对什么都淡然了。亚东把手放到亚伟肩上，他说有一个金矿。他的话和他的手一样火热和喜形于色。亚伟的右肩紧紧吸住他的手，期待他说下去。亚东说，双奎开口了，他说他在他老婆那里放了6000万。

说实在的，经过了这么多事，亚东的话可让亚伟有些失望。这可不一定是什么金矿，相反还引起了亚伟责疑。譬如他老婆，谁是双奎他老婆？包括后来所有的事实都将做出证明，他老婆的问题其实是个世纪问题。但亚伟知道亚东不会关心。眼下即使亚伟提出这个问题，亚东也会说这不是主要问题，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金矿。

双奎被关了四、五天了。其实亚伟认为，双奎要么一上来就开口，要么坚持到底，大不了一死。可话说回来，为收点债摊上条人命，那不是混江湖的办法。尤其是两条腿一报废，事情就弄僵了。可没想到事情到了不能再发展下去的时候，双奎反而屈服了。而且一服到底，伏得一塌糊涂。一张白纸上，画出了最新最美的图画，让亚东满面红光，眼里光芒四射。亚东的手还在亚伟肩上，通过他的指头，亚伟能体会到他此刻起伏和灿烂的心境。亚东不是个爱幻想的人，但做事情有顺手牵羊的风格。一件事里发现一个线头子，他就能抽出一捆线来。

金矿的说法揭开了亚伟心头的疤。不管6000万到底怎样，但多少让人血脉卉张了一会。双奎是亚伟生命中的一条鱼。可这条鱼在亚伟心目中一度已经死去。当他听说双奎两条腿报废时，他以为自己借给双奎的200万也泡汤了。

借钱给双奎的时候，亚伟知道他在炒期货。但当时双奎做出了用途不明的样子，但看上去，可以肯定的是，双奎决不会再借了钱去炒期货了。双奎当时说赌场上的200万还不如饭碗里一颗菜。期货就是赌，他这话有痛恨不已，后悔当年的意思。亚伟后来想，当时就是这句话打动了他，最后消除了顾虑，把钱借给了双奎。亚伟最后同意了，他想的是当初自己从银行里退职出来，荒芜潦倒，无所事事的时候，双奎帮助自己的情景。想到借点钱还要收双奎那么高的利息，亚伟甚至有点不好意思。他当时还犹抱琵琶地说道，就是利息太高了。他这么说，其实该算做对自己忘恩负义的安慰。最后在把钱给双奎的时候，双奎说，我是不会让钱变成菜的。他这话很决绝，当时就让亚伟再次担心起来。亚伟认为双奎没有听懂他的话。亚伟不懂期货，但他知道高利贷不是钱变成菜的问题，而是钱根本不如菜。

亚伟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。双奎一败涂地的时候亚伟才知道，双奎欠了一屁股债。一个人赚钱是有气数的，气数不再的时候，明明赚钱的事也会亏本。双奎被亚东抓到后，亚伟见过一次。透过窗户，双奎蓬头垢面，脸色发灰，亚伟连话也没和他说一句就转身走了。这样的晦气会传染人，谁沾谁倒霉。

所以亚东现在说金矿当前，亚伟并不以为然。亚伟知道对亚东大喜过望会是件很悲哀的事，这是他用了几近一生的经验得出的结论。因此在金矿面前，亚伟很有远见地对亚东说，金矿是你的，我只要我的200万。亚伟的话有些冷，但他深知任何过度的热忱都将是一场灾难。就在三天前，辛店还流传着一段关于二龙的传说。二龙最后实在气不过，把他的房客毛医生捅了四刀。本来租房就租房，但二龙热心过度了，他答应毛医生，要帮他去办牙医开业许可证。许可证可是个金矿，但难度和登天差不多。但二龙办到了。二龙很满足，他想毛医生就此会把他当恩人。半年过去了，到了交房租的日子，毛医生来谢他了。谢他的是一个铅笔盒。里有一支牙膏和一支牙刷，还印着宣传诊所的字样。毛医生没有说感谢的话，他说的是房租。他说生意难做，没有收入，房租太贵……笑就这样凝固在了二龙脸上。亚东给亚伟讲这个故事的时候，他说二龙对他说起这些时手里拿的并不是凶器，而是一本高中英语课本。二龙说，这简直就是骆驼与主人的故事。暴风雪之夜，心软的主人允许骆驼把头伸进帐蓬取暖，结果骆驼步步为营，最后把尾巴也放进了帐篷。骆驼对主人说，主人主人，你这帐蓬太小了，你帮我帮到底，你到外面去，让我住在帐篷里吧。二龙最后总结说，农夫与蛇还叫人能气得过点，那是作贱。但这骆驼不要人的命，而是羞辱人，让人比死还难过。二龙叫人捅了毛医生的故事让亚伟想到了双奎。亚伟这时候有一个念头，就是叫亚东找二龙，把那本英语书给他看看。亚伟记得那篇课文，还有课文上的配图。那只骆驼最后占领了帐篷，主人被赶了出去。外面风雪交加，主人跌倒在地。现在金矿虽然让亚伟有一种动手的冲动，但亚伟还是要看一看那篇课文。那时候亚伟觉得，要是不找到那篇课文，自己会无法下手。但找着找着，亚伟觉得亚东才是骆驼。是亚东把他赶出了200万的帐篷，要算帐那也该找亚东算。所以现在他对亚东如此冷漠的态度，其实是要告诉亚东，他才是帐篷的主人。

亚东肥硕的指头很热忱地在亚伟肩上安慰着亚伟，他说你放心，要只拿到200万，那肯定是你的。亚伟马山追问了一句，要拿不到呢？亚东想都没想，接着亚伟的话说，那我就变做一只骆驼，死给你看。后来想想亚伟的话，其实就是个陷阱，明显的陷阱。每个正常人都不会往下跳。但是很不幸，一语成谶，亚东后来就成了个骆驼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