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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老枪

小马一早便起了床,在暂栖处院子里用井水清醒了精神。他的左肩等部位伤口尚未痊愈,痛楚隐约传来。但他并不将这当回事。他记着昨晚黄昏时姚少爷的叮嘱,去西仓码头上船,撤离吴尚,到一个安全的所在藏身,坐看吴尚城内的风云变幻。

他出了门,看看街头行人渐多,便向西仓大街走。过了新开张的隆盛商行,再向西几百米,是一座巍峨的大庙都天行宫,向南一转,樯橹林立,正是扼守卤丁河、南官河北上南去河道的码头。

他饥肠辘辘地坐在码头岸堤后的一家店里,要了碗面条,吃完后再登船启程。姚少爷叮嘱的那艘在桅杆上挂着衣服的船果然赫然在目。他端起碗来,喝了口热汤。汤汁从喉咙下流到胃部,霎时间温暖蔓延到了全身。他捡起筷子,夹着面条啜吸、咀嚼,心情一阵轻松。这次,他独自回到吴尚,用一支原始简陋的火药枪打死了一个鬼子军官,被邹芳所救,又找到了救命恩人姚少爷。这短短二十四小时,真是收获颇丰,足以让他静下心来,去远离喧嚣处慢慢回味。

他有点恋恋不舍地坐在码头附近的草棚檐下,身体一侧是青砖黛瓦的建筑,另一侧是宽阔的河流和密集的船只。那艘即将载着他远去的船儿,衣衫在桅杆顶端飘荡,风向表明,他将会稳坐船头顺风而行。四个钟头后便能离开日军封锁区,天高任鸟飞,好不快意!

他带着憧憬,放下空碗和筷子,去兜里掏钱付账。

正在伙计笑吟吟伸手来接钱时,突然间,下面码头处轰的一声巨响,火光冲天。他掉头看去,只见那挂着衣衫的桅杆上半截飞到空中,正向水面倒栽下去。两端衣袖已经被焚得焦黑。

小马呆若木鸡,僵立之际,只听得警哨连天,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了许多便衣特务,挥舞着短枪冲向码头爆炸处。在远处,鬼子兵从一些住家院子里冲出来,四面戒严码头。原本人声鼎沸极其热闹的码头地带,顿时一片大乱。商贩、路人们四散而逃。小马看看地形,从这家铺子右侧绕过去,抢先进了巷子,借着熟悉环境,东拐西绕,匆匆离开了。

他的头脑印着猝然变故而一片空白。这船,此时此刻发生爆炸,为什么?鬼子汉奸都提前潜伏遍布码头,明摆着是针对自己的。船只,早已被敌人控制住了。这惊天爆炸,是船上的同志作出了最后的抉择,跟鬼子同归于尽了。

这一切的一切表明,他今早的行程,被人出卖了。鬼子汉奸在这里设伏,守株待兔。是他在码头上吃了这碗面条,无意中救了自己。是谁出卖了他呢?他立即想起了姚锒,但随即就犹豫了:他要出卖自己,大可不必费此周折,而且,船上的人是他的部下,他的部下决然赴死,足以证明他是清白的。可是,还有谁会知晓自己今早的行踪呢?邹芳?也不可能,她目前因为某种原因,已经被整个吴尚地下组织隔绝在外,绝对无法得悉自己的行程安排。除非——他将自己疑点往地下组织方面去猜测,顿时心头一阵寒凉。一个戴着眼镜、身材瘦长的男人的形象跃然眼前,不觉泪水溢满了眼眶,也许只有这个可能了:由于吴尚地下组织之间渠道交错,姚锒安排自己撤离的消息,被泄露了,有人向鬼子报信,才有了眼前这个结局。

他走出三岔路口,四顾茫然,要去找姚锒报信吗?他打消了这个念头,无论姚锒真实身份如何,他都不能再贸然接近了。自己必须再次在这座城市里另觅藏身之处,他不离开吴尚,袖手作局外人,他要尽己所能,挽救地下组织,不能再作无谓的牺牲了。

小马茫然之际,这码头的爆炸声惊动咫尺之遥的姚迅。他从经理室桌前站起了身,问外面的伙计,出什么事了?伙计跑出门去打听究竟,没走几步路,便被码头口涌来的人流截住了去路,他从这些人的三言两语里知晓了原委,赶紧回店铺报告,一艘渔船爆炸起火了,鬼子在码头抓人。

姚迅笑了起来,说:“这件事倒是蹊跷,不是我们的人做的,却居然在我的鼻子底下弄花样,**的地下组织,真是不甘寂寞啊。”他心中略宽,把这事儿暂且放下,去桌前坐下,喝起茶来。不过一刻钟的工夫,姚锒在门外敲了一下玻璃,说:“姚经理,姚掌柜,别在屋子里闷坏了,一起出门,吃个早茶如何?”

姚迅指指街口,说:“轰的一声,你没听见?那边日本人都戒严了,还是在我这里歇息会儿吧。我让伙计去北边街头买几个酥饼,我这里有上等的碧螺春茶,边喝边吃。”

姚锒咋舌道:“怎么回事?我还以为谁家开张放鞭炮呢。”

姚迅说:“有条船突然爆炸了,鬼子似乎早已预备好了,他妈的跑起来比兔子还快,这渡边来吴尚后没闲着啊,训练得这伙睁眼瞎有模似样的。”

姚锒得悉了码头的变故,心中惦记着小马,忙问:“有没有抓人啊?”

姚迅指指店堂门前,喝了口茶水,说:“咱们就坐在这里瞅着,抓了人,自然要从这里押去宪兵队。”

姚锒想想也对,便应邀而坐,先品茶,再吃烧饼,望着门前的麻石板路,闲说些旧话。约四十分钟后,日本宪兵队开始陆续撤离,分成若干小队,从隆盛商行门前经过,再过了半个钟头,那些便衣队也跟着离开了。大概是那艘船上暗藏的炸药太多,这一下子爆炸,将船只连同船上的人全部粉身碎骨。

姚迅看了一眼弟弟,咬了口烧饼,抹去嘴角的芝麻,说:“吴尚不得太平啦,再这样下去,我这生意怕是也难做了,卤丁河上,我新收的三十船粮米,可正在往这里来呢。这批粮食,是下河农家去年丰收后的囤粮,眼下,北边闹粮荒,运过去可以赚一笔丰厚的利润。”

姚锒惊讶,问:“要是路上遭遇日本人扣押怎么办?”

姚锒说:“不妨事,我这批货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,日本人参了股,南京政府的大员们也有,甚至,还有日本兵押船,都是为了得利而已。”

姚锒听他如此说,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说:“哥,原来你是人脉广泛,通吃三家,怪不得有这个胆识回来做生意呢。这样,我就放心了。”

姚迅微笑着喝口水,说:“这些事,放在两三年前是不可想象的。但现在,仗已经打乏了,日本人被拖得没了脾气,就这样对峙着。有的人还拧着一根筋要征服支那,为天皇献身;有的人却已经在连绵不断的战争里厌倦了,太多的鲜血和死亡,早已显不出悲壮和惨烈了,相反,却让他们对于歌舞升平产生了眷念,甚至有些人嗅到了战败的气息,对于未来结局,开始作善后打算了。金钱利益,是应对战后危机的唯一武器。我的生意,或者生意合伙人里面,就有相当一部分这样的人。他们的名字,说出来,渡边大佐也是要心中惧怕的。”

姚锒埋怨道:“你不早说,不然,你弟妹在牢里受的罪就可以免了。”

姚迅说:“我提过,你不是要让她在那里吃吃苦头的?”

姚锒苦笑一声,不再多说,但心里却在疑问:小马今早的行程,被谁透露了?他是否被捕了?牺牲了?脱险了?他会往哪里去藏身呢?还有,他会对自己心存疑虑吗?

姚锒咽下剩余的烧饼,起身走出店铺,方才因为日伪兵通过而暂时萧条的街头,已然恢复了热闹。他挥了下手算是告辞,向来时的路走。绕过街角后,他转而向南,拐进一条狭长的小巷,从隆盛商行的背后斜插过去,重新走进西仓街,直向河岸码头走去。

码头那边正在收拾残余,一些破碎的皮肉骨骼、四分五裂的木板、桨橹,甚至还有半截桅杆以及上面几乎完好无损的衣服漂浮在水面。他不发一言,聆听着一些受伤的渔家的议论,大约是说天刚蒙蒙亮时,就有几个便衣上了船,一声不吭地把船主夫妇扣住了,押在船舱里,大家彼此相熟,看见了都不敢吭声。没想到这船居然会爆炸,那动静声响,吓死人了!幸亏它跟其他船有些距离,不然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倒霉。

有人压低声音,说这条船有来历,肯定是这个——他伸出四根指头来,众人皆都惋惜,一阵叹气后,码头上继续着中断的营生,运货、卸货、升帆起航、降帆停泊。姚锒大致地对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,默然离开。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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