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忧乐天下:范仲淹传

书生秋点兵。

当大宋两位超一流书生范仲淹、韩琦戎装出塞,来到西北前线各自的任所时,面前是一个怎样的阵势呢?这得先从横山山脉说起。

横山是一条东北-西南走向的山脉,位于陕西省北部地区,其北是一望无垠的毛乌素沙漠,其南是陕、甘黄土高原,历来是屏障关中畿辅的战略要地,至宋代,则成为与西夏国的天然分界线,时人和史家多呼其为“山界”。面对西夏犯兵侵入大宋的七条惯常路线,宋朝分环庆路、泾原路、鄜延路三点布防,成犄角之势。环庆路的环、庆(今甘肃省环县、庆阳)地面,山川险固,易守难攻,西夏兵轻易不犯。泾原路的泾、原(今甘肃泾川、固原)地面,向称“关陇锁钥”,这里从来壁垒森严,驻军雄厚,也多为犯兵所不取。鄜延路以延州(今陕西延安)为首,虽然号称“三秦锁钥”,但在宋时却一向疏于防守,特别是承平至安远段二百里许,长宁至黄河段一百里许,“地阔寨疏”,防务基础差,兵员亦不足。这一个薄弱环节,被机敏的李元昊看个正着。宋朝著名的“三败”之一的“三川口之败”,就发生在这一地区。

宋康定元年(1040)正月,自称大夏皇帝的李元昊“御驾亲征”,统率十万大军兵出塞门川(延河上游),先行偷袭金明寨。金明寨是延州北面门户,当时由化州刺史、金明县都监李士彬把守。李士彬并非汉人,乃党项族一位酋长,骁勇善战,号称“铁壁相公”,手下有十八寨羌兵十万之众,周围又有保安、塞门诸寨互为依托,不是个好对付的主。李元昊当然不傻,先使反间计,让人把一封相约“同叛”的信,以及锦袍玉带等物送给李士彬,故意让其上司生疑,结果未得逞。接着再来诱降计,派人悄悄渗入金明寨劝降,被李士彬立斩来使,只留一个活口回去报信。这李元昊真有耐心,也真会动脑子,两计不成,再生一计,他派小股将士不断与李士彬部接战,刚一比划,迅即后撤并大肆放风说“我等闻铁壁相公之名,莫不胆坠地也”,如此重复不久,便有了效果。李士彬的软肋正是经不住夸赞,不免自得自傲起来,有谁敢来劝他则严行责罚,部属多有怨言。李元昊乘机派亲信贺真率部前来诈降,一面继续热捧李士彬,一面暗中拉拢怨恨李士彬的部属,贿以重金,以为内应。贺真再抵延州面见延州知州范雍,说李元昊“欲改过归命”,再投大宋。史书上讲范雍这个人还不错,只是“怯懦无谋”,不是做将帅和封疆大吏的真材实料。他一听元昊来降,不辨真伪,连忙给朝廷报喜,至于守备一事便不管了。李元昊看到时机成熟,决定出手,而且又来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花招,明攻保安军,暗夺金明寨。范雍闻信又上当了,急忙派主力去援救保安军。金明寨这边,李士彬也放松了警惕,将士们解甲就寝。凌晨时分,西夏主力猛攻金明寨,贺真率内应大开寨门,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金明寨,诛杀了李士彬和他的儿子,并一举攻占周边安远诸寨,挥师南下,直逼延州。

延州城内只有数百名士兵,几乎是座空城。范雍大为惊恐,慌忙调集鄜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孙,和驻兵庆州的另一名副都部署刘平前来救援。加上其他三股援兵,宋军约集中援兵万余人,行至三川口(今陕西志丹县南),已然完全掉进李元昊预设的陷阱。

兵不厌诈。李元昊继续用计,他派人化装成“急脚子”,即宋军中传递紧急文书的铺兵,向刘平假传范雍指令:“延州范太尉传语,已等候于城之东门,然暮夜纳众入城,恐透漏奸细,请分队进发,以辨真讹也。”刘平哪知有诈,便分队而发,约间隔五里许再发一队,结果被西夏兵分而歼之。刘平见发出去五十队人马杳无回报,心生疑虑,再找“急脚子”时踪迹全无,情知大事不妙,慌忙整队齐发。行至延州城外五龙川,离城只有五里之遥,未见有什么意外,刚要放下心来,但听一声号炮响过,四下里涌出李元昊千军万马,将宋军团团围困。正是塞外严寒季节,平地积雪数寸,宋军无备,顷刻间土崩瓦解。刘平、石元孙力竭被擒。宋军全军覆没。李元昊乘胜驱兵猛攻延州城,七日不下,忽然天降暴雪,奇寒袭人,只好撤军。延州城侥幸没有陷落,但城北横山一带广大地区从此落入西夏掌控。这就是大宋对西夏用兵史上的著名“三败”之首——三川口之败。这里要为名将刘平惋惜一笔:他是景德三年(1006)进士,当过正直敢言的侍御史,遭时宰丁谓报复,不得已转为武职,效力边关,功劳卓著,是极难得的一代儒将。可惜死于朝廷用人不当,主官昏聩无能,令人扼腕。

败绩传入汴梁,宋廷上下一派乱象。照例,谁也不敢问责皇上,把枢密院三位主官当作替罪羊撸掉了事,当然范雍也是逃不脱的,贬职他用。下一步怎么办?吵来吵去,这才只好请出范仲淹和韩琦,前去救国于危难之中吧。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呀,于是任夏守赟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,夏竦任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,去临阵节制范、韩两书生。至于运用何种战略战策,对不起,没有,你们俩先提个方案吧。

翻一翻范仲淹文集,涉及西夏用兵的奏疏、荐举、榜约、牒、札子、状、议种种文本近百篇,其中至少有十四款奏疏是与韩琦合奏,这于《韩魏公集》中可作印证。总览这些文字,完全可以勾画出范仲淹的总体御敌方略——积极防御战略,并且能够看出,这一具体方略虽然是到达抗敌前线之后的成果,但筹谋之早,用心之深,着眼点之高,措施之完备,可行性之强……没有三十年工夫不结。也就是说,伴着边患成长的范仲淹,早在青少年时期就留心于此了!不信请打开当年的《奏上时务书》《上执政书》等文章,其“备戎狄”之主张,已然念兹在兹,“论武于朝”了。

战争是什么?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什么?这一条,谁的着眼点最高,其总体战略则最优秀。熟读史书尤其是兵书的范仲淹,善于活学活用,古为今用,他在《上攻守二策状》中,巧妙借用汉孝文帝刘恒之口,道出自己西夏用兵的最高和最终目的。汉将军陈武问征讨之计于孝文帝,孝文帝说:

兵,凶器也,难克所愿,动亦耗病,谓百姓远方何?今匈奴内侵,军吏无功,边民父子,荷兵日久。朕动心痛伤,何日忘之!未能消距愿,且坚边设候,结和通使,休宁北陲,为功多矣,且无议兵。

战争嘛,可不是什么好东西,就算你打胜了,也没办法实现你所有的心愿,况且劳民伤财,造成的恶果让人痛心。还是搞积极防御吧,加强国防,有备无患,与对方和平相处,共同发展,好处说不完,且能永不言兵。范仲淹紧接着刘恒说:“故百姓无内外之徭,得息肩于田亩,天下富实,鸡鸣犬吠,烟火万里,可谓和乐者乎!”这才是战争的最高和最终目的,一切负责任的战争方略,都应该围绕这个目的而制订、而实施。事实上,范仲淹的对西夏用兵方略——积极防御战略,正是由是而生。

范仲淹在《上攻守二策状·议守》篇中,审时度势,引经据典,从宏观上论证,为何要以战略防守为上策。

臣观西戎居绝漠之外,长河之北,倚远而险,未易可取。建官置兵,不用禄食。每举众犯边,一毫之物,皆出其下,风集云散,未尝聚养。中国则不然。远戍之兵,久而不代,负星霜之苦,怀乡国之望。又日给廪食,月给库缗,春冬之衣、银、鞋,馈输满道,千里不绝。国用民力,日以屈乏,军情愁怨,须务姑息。此中原积兵之忧,异于夷狄也。臣谓戎虏纵降,塞垣须守,当务经远。古岂无谋臣,观汉赵充国兴屯田,大获地利,遂破先零。魏武于征伐之中,分带甲之士随宜垦辟。故下不甚劳,大功克举,数年之中,所在积粟,仓廪皆满。唐置屯田,天宝八年,河西收二十六万石,陇西收四十四万石。孙武曰:“分建诸侯,以其利而利之,使食其土之毛,实役其人氓之力。”故赋税无转徙之劳,徭役无怨旷之叹。……倘朝廷许行此道,则委臣举择官员,约古之义,酌今之宜,行于边陲,庶几守愈久而备愈充,虽戎狄时为边患,不能困我中国。

首先,实行总体防御战略,是客观环境决定的。西夏兵远在漠北,风集云散,行踪无定,四处偷袭,成本很低。大宋则不同,你设防御敌,却不得不长期驻军,而“远戍之兵”,换防不易,又受苦又想家,军心可是个大问题。再说吃、穿、用,这些军用物资的长途运输也不好办……这些都是不同于西夏国的实际情况。那么,有什么好办法吗?汉将赵充国兴屯田,曹操分兵军垦,都是养兵备战的成功事例。再说这种做法,孙武老前辈早就予以肯定了。现在,只要皇上同意这一总体战略,我范仲淹吸取前人经验,结合我们的客观实际,立马实施。也只有这样,才能彻底消弥西夏边患。

当然,有了积极防御的总体战略,还远远不够,还得有一整套实施方案。于此,范仲淹都有出色的筹划与安排,其大致如下。

其一、严边城,修堡寨,实关内。

范仲淹在《论西事札子》中写道:

臣闻兵家之用,在先观虚实之势,实则避之,虚则攻之。今缘边城寨有五七分之备,而关中之备无三二分。若昊贼知我虚实,必先胁边城,不出战则深入,乘关中之虚,小城可破,大城可围。或东阻潼关,隔两川贡赋。缘边懦将不能坚守,则朝廷不得高枕矣。为今之计,莫若且严边城,使之久可守;实关内,使无虚可乘。西则邠州、凤翔为环、庆、仪、渭之声援,北则同州、河中府扼鄜、延之要害,东则陕府、华州据黄河、潼关之险,中则永兴为都会之府,各须屯兵三二万人。若寇至,使边城清野,不与大战。关中稍实,岂敢深入?

是呀,要守,要守得住,你得先有坚实牢靠的边防线。范仲淹不光有这样的理论,也有这样的实践。这里笔者试举一例。范仲淹来到延州前线后,视察时发现延安之西至庆州之东的百多里地区是“敌占区”,中间有金汤、白豹和后桥三座边寨为西夏所有,像打进宋界的一个大楔子,“阻延、庆二州径过道路,使兵势不接,策应迂远”,乃兵家大忌。他立即动手解决之,与相关各方协商,调鄜延路步兵一万二千名、骑兵三千名;泾原路步兵九千名、骑兵一千名;环庆路马步军一万八千名;军外番兵若干,共不到四万人马,一举夺回金、白、后三寨,收复失地,使整个边防线连成一片,便于布防设险。接着,范仲淹要“大为城寨,以据其地”:觉得这座堡寨还行,就下令增修加固;觉得那座堡寨并不占地利之便,就撤掉它,另行选择兵家要地,予以重建。他向朝廷报告说:“俟城寨坚完,当留士兵以守之。方诸旧寨,必倍其数。……必严其戒曰:贼大至,则明斥候,召援兵,坚壁清野以困之;小至,则扼险设伏以待之;居常高估入中及置营田以助之。”这才是积极防御之道的实际应用。

范仲淹积极防御之“严边城,修堡寨”,最成功的范例莫过于修建大顺城了。《宋史·范仲淹传》记其事:“庆(州)之西北马铺砦,当后桥川口,在贼腹中,仲淹欲城之,贼度必争,密遣子纯祐与蕃将赵明先据其地,引兵随之。诸将不知所向,行至柔远,始号令之,版筑皆具,旬日而城成,即大顺城是也。”大顺城遗址今称二将城,位于山庄乡雷圪崂村芋台组,地处二将川河与铁匠沟水交汇处南侧山梁,全城地跨两山,周长三千五百米,城墙残高四五米,中间被一条小沟分为南、北二城。北城依山势而建,很不规则,占地约二十万平方米;南城呈长方形,又分为内、外城,占地三十万平方米。大顺城始建于宋天禧五年(101),整整二十一年后,范仲淹复筑之,宋仁宗御赐“大顺城”。现为甘肃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
范仲淹是庆历二年(104)五十三岁时修大顺城的。《年谱》记载“五月壬申,公徙知庆州,兼管勾环庆路都部署司事。……十月,公以龙图阁直学士、户部郎中、管勾环庆路都部署司事,兼知庆州。”由鄜延路调环庆路,仍在抗敌第一线。此前在鄜延路时,还修筑了青涧城,修复了承平寨和永平寨,现在换了地方,但既定方略不变,修成了至今还享有盛誉的大顺城。大顺城处在庆州西北方向马铺寨后桥川口,而后桥川正是西夏出兵必经之地,有大顺城在此,就等于卡住了一处咽喉要道。这一点,精明的李元昊当然明白,所以他是不会让你在此筑城的。而范仲淹决心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办这事,这就得跟李元昊斗斗智商了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第一百三十六卷记载说:

庆之西北马铺寨,当后桥川口,深在贼腹中。范仲淹欲城之,度贼必争,密遣子纯祐与蕃将赵明先据其地,引兵随其后。诸将初不知所向,行至柔远,始号令之,版筑毕具,旬日城成。是岁三月也,寻赐名大顺。贼觉,以骑三万来战,佯北,仲淹戒勿追,已而果有伏。大顺既成,白豹、金汤皆截然不敢动,环庆自是寇益少。

看来还是范仲淹智商高,办法妙,瞒过李元昊,十天筑一城,这效率不知在世界筑城史上怎么排名。关于这一段筑城美谈,欧阳修在他这位师友去世后,于《范公神道碑铭序》中又专作记述,与上引文字大同小异,不再重复,唯有一句“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”,必须昭示一下。事过又是二十多年,大顺城下有一战,史称“大顺城之战”,充分证明范仲淹高出李元昊一筹。

这是公元一〇六六年(宋治平三年,西夏拱化四年)三月,西夏遣使祭奠宋仁宗,并贺英宗继位。此时,李元昊已然死去十八年了,由他的儿子毅宗谅祚当国。因为礼仪发生争执,引起西夏怨愤。这年秋天,西夏以“侮其使”为由,发兵十万进攻宋之秦凤、泾原路,宋夏战争再起。夏毅宗谅祚亲率步骑数万围攻大顺、柔远等城寨。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蔡挺得报,牢记范仲淹①攻守大略,集边民于诸城堡,坚壁清野,令诸军扼守要地,严加戒备,毋轻出战。他认定范公大顺城,城坚难破,固守为上,只是派人秘布铁蒺藜于城外池壕中。倒是觉得柔远之城防不固,遂命副都总管张玉率重兵援防。西夏军猛攻大顺城,强渡池壕者伤亡惨重,急得谅祚近前督战,吃了宋军一弩,差点在大顺城下丢了性命。没法子了,又转去进攻柔远寨。张玉是范公“积极防御”的隔代受益者,以逸待劳多时了,遂率精兵三千人夜袭敌营,西夏军多日苦战,夜半惊魂,只能溃守金汤城。大顺城以完胜告慰范仲淹的在天之灵,再次为范式“积极防御”的无比正确作证。

其二、选良将,练精兵。

有了进可攻、退可守的隐固防线,谁来攻守呢?必得良将精兵不可。范仲淹针对边防前线“将帅常患少人”的问题,在《奏乞督责管军臣僚举智勇之人》折中,发表自己的见解说:“国家奄有四海,未必乏才,岂天地生人,厚于古而薄于今?盖选之未精,用之未至。今诸军诸班必有勇智之人,多被管军臣僚人员等递互弹压,不得进用,坐至衰老。”他举例说:“只如朱观,元是军班出身,因历边任,方得将名。”所以,“伏望圣慈专督管军臣僚等,于诸班中搜罗智勇之人,各举一名,不以将校长行,或试以武艺,或观其胆略出众,便可迁转,于边上任使。”在这里,范仲淹还别出心裁,提出一种奖惩办法:“如将来颇立战功,则明赏举主;或屡败军事,亦当连坐。”只有这样,“诸路渐次得人,不致频有那移,免使戎狄谓大国乏才,愈增骄气。况西北二方,将帅之缺实非细事,乞国家常为预备,早加迁擢。”范仲淹进一步建议说:“专于选将者,委枢密院于阖门只候使臣已上选人,三班院于使臣中选人,殿前马步军司于军旅中选人。或有智略,或有材武,堪边上试用者,逐旋进呈,据选到人数,以籍记之,候本路有缺,则从而差授。如此则三二年间,得人多矣。”在范仲淹心目中,对古代选将之法颇为欣赏。他在《论西事札子》中,以戍边名将李牧为例,向往道:

然则唐汉之时,能拓疆万里者,盖当时授任,与今不同。既委之以兵,又与之税赋,而不求速效,故养猛士,延谋客,日练月计,以待其隙。进不俟朝廷之命,退不关有司之责,观变乘胜。如李牧①之守边,可谓善破虏矣。

李牧“善破虏”,是君王放得开,将帅自主权大。在这里,范仲淹借古喻今,是有所指的。宋代虽然以“重文抑武”为国策,但执行起来并不坚决,摇摇摆摆,时好时坏,太祖太宗之后越来越不济,总以“朋党”大棒时不时敲打士大夫。这个问题,笔者后面还要细说。范仲淹针对时弊,也要顺便敲打敲打君王,而且他接下来说得更具体、更严峻,在《奏乞许陕西四路经略司回易钱帛》中写道:

西陲用兵以来,沿边所费钱帛,万数浩瀚,官司屈乏,未能充用。其鄜延等四路帅臣,虽有管本路粮草之名,然转运司终是本职,故不敢专行计置。若不委之经度,即边计常是不足。臣等欲乞特降指挥,下鄜延、环庆、泾原、秦凤路经略使司,应本路州军所管钱帛,并许选差除廉干使臣公人等任便回易。其收到利钱,明入省帐收附。所有勾当人等,如能大段回易得利息,委本司具数保明闻奏,特与相度酬赏。所贵有助军费,少纾民力。

范仲淹把将帅主动权问题,提高到理论高度加以强调,在《论夏贼未宜进讨》折中,他引用古代兵法经典说:“兵法曰:战道必胜,主曰无战,必战可也;战道不胜,主曰必战,不战可也。”

什么意思?这仗应该打,皇上说别打,那一定得打;这仗打不得,皇上说要打,那还是别打的好。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”之谓也!范仲淹认为,一个将帅如果没有这样的气派和担当,那就不是一个好将帅。正是按照这样的思路和标准,范仲淹与韩琦一起进行“火线突击提干”,从诸军班中选拔了一大批将校级人才,列表报送朝廷审批。为此二人联名写了一道专折《奏边上得力材武将佐等第姓名事》,开头写道:“臣等在边上体量得材武可用将佐人数如后。”这个名单极有史值,不长,兹全录于下:

第一等

泾原路部署署狄青,有度量勇果,能识机变。

鄜延路部署王信,忠勇敢战,身先士卒。

环庆路权钤辖、知环州种世衡,足机略,善抚驭,得蕃汉人情。

环庆路钤辖范全,武力过人,临战有勇。

第二等

鄜延路都监周美,谙练边情,及有武勇。

知保安州军刘拯,人机智胆勇,性亦沉审。

秦凤路都监谢云行,勇力有机,今之骁将。

延州西路巡检使葛宗古,弓马精强,复有胆勇。

鄜延路都监谭嘉震,勇而有知,战守可用。

泾原路都监黄士宁,刚而有勇,可当一队。

鄜延路钤辖任守信,能训练,有机智。

泾原路都监许迁,训练严整,能得众情。

秦凤路钤辖安俊,勇而有辩,仓卒可使。

环庆路都监张建侯,知书戢下,可当军阵。

鄜延路都监张宗武,精于训练,可备偏裨。

在名单最后,举荐人特别加了这样一段话:“数内刘拯、张建侯、张宗武,虽曾改转一资,比诸将未至优异。臣等今同罪举保此三人,乞各转两资及移易差遣。”这是成心要让刘张张三人连升两级并安排更高的职务。在此,要特别讲一下范仲淹与狄青的故事。

前些年有一部五十二集的动画连续剧《大英雄狄青》,在少儿频道银河剧场首播,以每晚八点半一集的形式播出。看过吗?它讲的就是狄青的故事,由不谙世事的小男孩,成长为战西夏、平叛乱的一代英雄。写实的风格,清雅的画风,幽默的人物语言,富于民族气息的音乐……不看有点可惜。这个狄青,正是范、韩举荐名单上那个排在一等头名的狄青。他生于北宋大中祥符元年(1008),比范仲淹小十九岁,与韩琦同龄,字汉臣,汾州西河(今山西汾阳市)人。狄青出身贫寒,十六岁的时候,他哥哥与乡人斗殴犯事,狄青挺讲义气,自愿代兄受过,被“逮罪入京,窜名赤籍”①,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。他骁勇善战,而且“战状”极为骇异,每战必披头散发,戴一铜面具,冲锋陷阵,勇冠三军,四年间参加大小战役二十五次,身中八箭,虽身负重伤亦“闻寇至,即挺起驰赴”,继续冲锋陷阵。因为他脸上有刺字,人称“面涅将军”。范仲淹十分偏爱狄青,只是觉得他胸无韬略,于前途有碍,遂有心栽培,授以《左氏春秋》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第一百二十九卷记其事曰:“仲淹以《左氏春秋》授之曰:‘将不知古今,匹夫勇耳。’青折节读书,悉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术,由是益知名。”知名到什么程度?历官泰州刺史、惠州团练使、马军副部指挥使,皇祐四年(105)六月,推枢密副使。死后追赠为狄武襄公。

对于练精兵,范仲淹更是有一套。先看他的认知水平:欲练精兵,先得会养兵。范仲淹在《奏论陕西兵马厉害》折中说:

臣窃知陕西禁军、厢军不下二十万众,防秋在近,必须养育训练,以期成功。在乎丰以衣食,使壮其力;积以金帛,示有厚赏,牛酒以悦之,律罚以威之。如此,则兵有斗志,将以增气。虽二十万众,合为一心,有守必坚,有战必强,平寇之期,臣可卜也。若饥不足其食,寒不足其衣,出无壮力,入无厚赏,军有退志,将必丧气。虽二十万众,或有二心,守则不坚,战则不强,平寇之期,未可卜也。

范仲淹这段话的核心意思,简要点说,就是一要爱兵,二是要赏罚分明,此乃养兵三昧。那么,在西夏作战前线养兵,又要养什么样的兵呢?以范仲淹多次反复所强调来看,老弱病残当然首先要淘汰,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多养“土兵”,少养“东兵”。笔者理解,他所说的“土兵”,当指防区本地所征之兵;“东兵”,则指内地所征之兵。他在《上攻守二策状》中说:“臣观今之守边,多非土兵,不乐久戍;又无营田,必烦远馈。久戍则军情以怠,远馈则民力将竭。岁月绵久,恐生他患。此守御之末利也。”他在《奏陕西河北和守攻备四策·陕西守策》中,再予详细阐述:

又久守之计,须用土兵,各谙山川,多习战斗,比之东兵,战守功倍。然缘边次边,土兵数少,分守不足,更当于要便城寨招置土兵。若近里土兵愿改隶边寨者,即迁其家而团集之。……征夫不保其家,离妇颇多犯法,人情不免,久则怨起。如得并迁其家于缘边住营,更免出军,父母妻子,乐于完聚,战则相救,守则相安。或谓若士兵携家居于塞下,则全分请给,其费尤多。不然。士兵月给差少,又素号精强,使之戍边,于东兵数复可减,然于逐路渐为增益。二年以来,方能整习,固非一朝可骤改也。

那么,现役军中的老弱与东兵怎么安置呢?有办法。范仲淹在同一奏折中说:老弱“不堪战阵者,宜沙汰之,使归于田亩,既省军费,复增农力。然后东兵三分中一分屯边,以助土兵之势;一分移入次边,或屯关辅,以息馈饷之困;一分归京师,以严禁卫之防”。

沙汰老弱,土兵为主,爱心养之,强将训之,这样以来,还愁练不出精兵吗?还怕李元昊入侵吗?范仲淹在《论元昊请和不可许者三大可防者三》中满怀自信地展示道:

一二年间训兵三四万,使号令齐一,阵伍精熟,又使熟户蕃兵与正军参用,收横山一带族帐,可以图之。降我者,使之纳质,厚其官赏,各令安居,籍为熟户;拒我者,以精兵加之,不从则戮。我军鼓行山界,不为朝去暮迁之计。元昊闻之,若举国而来,则我退守边寨,足以困彼之众;若遣偏师而来,我则据险以待之。蕃兵无粮,不能久聚,退散之后,我兵复进,使彼复集,每岁三五出。元昊诸厢之兵多在河外,频来应敌,疲于奔命,则山界蕃部势穷援弱,且近于我,自求内附,因选酋豪以镇之,足以断元昊之手足矣。

其三、主动出击寻战,讲求策略战术。

战略防御可不是消极防御,等着挨打,恰恰相反,它要在天时、地利、人和都凑手时,不断地主动出击,积小胜为大胜,一能练兵,二能反过来巩固边防。翻一翻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,相关记载不少。卷一百二十八载:“范仲淹遣殿直狄青、侍禁黄世宁攻西界芦子平,破之。”卷一百二十九载:范仲淹派“鄜延路钤辖朱观等袭西贼洪州界郭壁等十余寨,破之。”卷一百三十载:范仲淹遣军“卒城承平等前后十二寨,蕃汉之民,相踵复业。”卷一百二十八还载有最著名的一次军事行动,收复延州门户金明寨以后,都监周美给范仲淹提建议:“贼新得志,其势必复来。金明当边冲,我之蔽也,今不亟完,将遂失之。”这话正中范仲淹所虑,“因属美复城如故。数日,贼果来,其众数万,薄金明,阵于延州城北三十里。美领众二千力战,会暮,援兵不至,乃徙军山北,多设疑兵,贼望见以为救至,即引去。既而贼出艾蒿寨,遂至郭北平,夜斗不解。美悉众使人持一炬从间道上山,益张旗帜,四面大噪,贼惧走,获牛羊、橐驼、铠甲数千计,遂募禁兵筑万安城而还。”在《范文正公年谱补遗》中还记载有这样的史实:范仲淹“牒朱观将领兵军,计会王达、朱吉、王守琪、张宗武,自鄜州西北入德静寨,进兵讨掠族帐。又牒葛怀敏将带周英、郑从政部领兵马离延州,往保安军逼逐蕃贼。仍差刘政充先锋,取路深入,破荡部署”。看来真是用兵频繁,攻必克,战必胜。

打仗还得用谋略,讲求阵仗、战术。此前宋军有一积弊,于阵前对垒极为不利。怎么回事?宋有诏令:部署一级军官将兵一万名;钤辖一级军官将兵五千名;都监一级军官将兵三千名。一旦临阵,先由军阶最低的都监迎战,不敌,再依次出钤辖、部署。这显然很荒唐。范仲淹面对此弊,虽诏令亦必革除,他说:“将不择人,以官为先后,取败之道也。”遂选出精兵一万八千名,分属六将,每将统三千名,“分命裨佐训饬,不数月,举为精锐。士气大振,莫不思战。”(富弼《范文正公仲淹墓志铭》)迎战时视来敌多少,灵活变阵,首尾照应。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一百二十八载:从此,“贼不敢犯”“无以延州为意,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兵甲,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。”这里的“大范老子”,当指范雍。

范仲淹熟知兵法,贵能实用,而且胸中有全局,于排兵布阵以及接战之法,均有上等运筹。他在《奏陕西河北和守攻备四策·陕西攻策》中早就提出高招,即活用吴起“三师破楚”之策,应对西夏强敌。

臣等请于鄜延、环庆、泾原路各选将佐三五人,使臣一二十人,步兵二万,骑兵三千,以为三军。以新定阵法,训练岁余,候其精勇,然后观贼之隙,使三军互掠于横山,更进兵。……假若鄜延一军先出,贼必大举来应,我则退守边寨,或据险要,不与大战。不越旬日,彼自困敝,势将溃归,则我环庆之军复出焉。彼若再图点集,来拒王师,则又有泾原之师乘间而入,使贼奔命不暇,部落携怨,则我兵势自振。如宥州、绥州金汤、白豹、折缰等寨,皆可就而城之。其山界蕃部,去元昊且远,求援不及。又我以坚城据之,以精兵临之。彼既乐其土,复逼以威,必须归附,以图安全。三五年间,山界可以尽取。此春秋时吴用三师破楚之策也。元昊若失横山之势,可谓断其右臂矣。矧汉唐之旧疆,岂今日之生事也。

四、创建永久性后勤保障体系。

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无论古代战争,还是现代战争,后勤保障都是头等重要的事情。具体到与西夏对垒的西北战场,军需、军运问题更是特别突出。对此,范仲淹一早就了然于胸。他不主张进攻战略,不主张大军深入敌区寻战,后勤问题是忧患之最。他在《论西事札子》中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缘大军之行,粮车甲乘,动弥百里。虏骑轻捷,邀击前后,乘风扬沙,一日数出。进不可前,退不可息,水泉不得饮,沙漠无所获,此所以无功而有患也。”又在《上攻守二策状》中再三强调:“绝漠风沙,迷失南北。馈运辎重,动有钞掠。”绝对不可长途奔袭。然而,即便实行积极防守战略,后勤保障依然是个大问题,你范仲淹如何解决?纵观他治边三年作为,大致可以看出其主导思想是,以屯田、入中、开榷场为三大杠杆,在西北战区建立一套永久性后勤保障体系。

范仲淹行屯田,前文书中已然道出,不再重复。唯屯田一法,古已有之,这里略作叙述。中国历代都有边界战争,往往持续时间很长,有长达几十年者。为了维持军需,就要建立一定形式的粮食生产基地,而这种粮食生产基地,最好建在距离战区不远的地方,以方便转输。这种方法,就是屯田。政府利用戍卒或农民、商人垦殖荒地,由此取得军饷和税粮。有军屯、民屯、商屯之分。屯田始于秦汉。秦以前的战争,持续时间都不长,无需屯田。到秦始皇与匈奴开战,最先遇到了后勤保障问题,于是“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,北击胡,悉收河南地,因河为塞,筑四十四县城,临河,徒适戍以充之”。这可以说是屯田之先声。

汉文帝时,匈奴国力强盛,时常犯边。晁错进策,认为士卒轮流戍边不是长久之计,主张用招募之法,有计划的移民,发展边疆地区的生产,把卫国和保家联系在一起,其实施步骤� ��:先把国家出卖爵位所获得的粮食用于边防屯垦事业,再选择水草丰茂的边地作为移民地点,筑城修堡,给移民提供房舍以及农具、种子,配备医生和巫师等等。汉文帝采纳了晁错的意见,成效不错。而范仲淹前举赵充国屯田例,是汉宣帝手里的事。那时,西北羌人发动武装叛乱,进犯过境,攻占城镇,残害边民。名将赵充国已经七十岁了,毛遂自荐,挂帅出征。他在对粮食辎重等后勤保障状况进行了详细调研后,觉得只有在边塞屯田,方可不误战事。于是,以一万多名军士,开垦田地两千余顷,“留屯以为武备,因田致谷,威德并行。”西羌的五万兵马,竟然被赵大帅陆陆续续消灭了四万六千余人,几乎消灭光啦。赵充国由此总结出著名的“留四便宜十二事”,即屯田的十二大好处。想必范仲淹早就熟读此文,铭记在心。

范仲淹还熟知曹操屯田事。建安元年(196),曹操采纳枣祗和韩浩的建议,在许都(今河南许昌市)附近进行屯田。屯田的土地是无主荒地,劳动力、耕牛、农具是在镇压黄巾起义中掳获的,也有一部分劳力是招募的。据说当年屯田收获谷物百万斛,“于是州郡列置田官,所在积谷,征伐四方,无运粮之劳,遂兼并群贼,克平天下”(《三国志·魏书·武帝纪》)。曹魏屯田有民屯和军屯两种。民屯每五十人为一屯,屯置司马,其上置典农都尉、典农校尉、典农中郎将,不隶郡县。其收获与国家分成:使用官牛者,官六民四;使用私牛者,官民对分。屯田农民不得随便离开屯田。军屯以士兵,六十人为一营,一边戍守,一边屯田。曹魏屯田对安置流民、开垦荒地、恢复农业生产发挥了重要的作用,为曹操统一北方创造了物质条件。

自此经两晋、南北朝、隋唐以降,再到宋代范仲淹,各代都推行过边防屯田。纵观屯田史,其利远大于弊。如果没有屯田,历代中央王朝统一西域的进程是难以实现的。西域地处西陲,距内地路途遥远,古代交通不便,要想靠内地军资去支持一支戍边大军,那困难是难以想象的。公元前八十九年,汉武帝派军攻打车师,胜则胜矣,代价惨重。他慨叹道:“汉军破城,食至多,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,强者尽食畜产,羸者道死数千人。”颇堪为不兴屯田者戒。有了屯田,就可以避免由内地向边境地区长途运输所造成的巨大消耗。请注意,造成这种巨大消耗的主体,倒不是军队本身,而是运输物资的民夫。有学者研究汉简得出结论说:汉代从关中运粮到河西走廊西部,每运到一石粮食,路途消耗多达十石,若要到达西域,则会消耗更多。史书也有记载,《汉书·主父偃传》称:“起于黄腄、琅玡负海之郡,转输北河,率三十钟而致一石。”多高的成本消耗啊!范仲淹面对现实,以史为鉴,力行屯田古法,为建立永久性后勤保障体系兹立首功。

在范仲淹文集里,有一道奏疏,《奏为陕西四路入中粮草及支移二税》,主体部分如下:

臣窃见陕西四路各屯重兵,所入中粮草,又无定数,并支却京师钱帛,久而行之,府库须竭。又支移关辅二税,往边上送纳,道路险阻,百姓劳费,亦已凋敝。至于转运司经画财利,应副边上,每年亦无定额。纵使元昊纳款,未能顿解,边兵悠久,何以支济?自来朝廷已差逐路经略兼计置粮草,即未责事任。伏望圣慈指挥,更选差朝臣四人,充陕西四路经略计置判官,专管本路税赋课利,及图回营田等事。仍令三司将逐路军马并见在粮草数目,约度今后每年各计入中若干石,于京师支给见钱,比旧日十分中减下三分,各令陕西转运司约度逐路税赋课利数目外,每年各令支助钱帛若干。既粮草钱帛皆是定额,自然各务省节,须拣精锐养赡,及将蕃部弓箭手相间使用,不更占冗兵。既沿边入中有数,必自挪移军马入次边及近里州郡驻扎。其四路经略计置判官,便当知州差遣与本路经略使及知州军等。如能依次减省入中万数,及图回财用不致亏误,即加奖擢。此军国之大计,乞圣慈留意。

这里,对年轻读者来说,首先得搞清何为“入中”。所谓“入中”,就是古时招募商人向指定的沿边地点入纳粮草,政府给予钞引,凭钞引去京城或其他地方领取现钱,或者金银、盐、茶、香药等。有时,羽毛、筋角、胶漆、铁炭、瓦木之类军需物资,亦用入中法。沈括《梦溪笔谈·官政一》:“商人先入中粮草,乃诣京师算请慢便钱、慢杂钞及杂货。”

按说,入中是北宋长期实施的制度,对沿边地区储备军用粮草和充裕京师财政有重要作用。入中制度的不断变化,是政府与商人分割争夺茶盐之利的体现。戴裔煊《宋代钞盐制度研究》中说:“所谓入中,即商人以刍粟等物输纳於政府之义,所以亦称为‘中纳’或‘入纳’。不论入纳刍粟或实钱或其他物,又不论入纳於塞下或其他州军,不论入纳在京榷货务或折中仓,凡此种入纳之事,俱得谓之‘入中’。”这种买卖关系有两个特点:其一,商人入纳得到的酬偿,不同于市场上的现钱现货交易,而是期权交易,异地兑付,由入纳地政府发给有价凭证——钞引,到京师或其他州军兑付。其二,对商人入纳物货的支偿,并不完全按当地市价,而是根据入纳地的远近等因素,高其值进行折算。北宋时期,河北、河东、陕西三路长期屯驻重兵,军储不可或缺,本地租赋又“不足以供兵费,屯田、营田岁入无几”,使**粮又扰民太甚,于是丰熟之际“市刍粟,广储蓄,以息编氓飞挽之役”,而收“贸易商赀以实边,农人不扰,而西鄙足用”之效。这里试举一例:河东十三州二税收入为三十九万二千余石,赋外“岁给和籴钱八万缗”,随税科籴八十二万四千余石。……诏罢支河东籴本,“以其钱付转运司市粮草”,其本钱主要来自河东永利监榷盐收入。“商人输钱於麟、府等州军,本州军乃给券,於东、西监请盐。”“其卖到盐钱系应副本路收粮草,别无盐钞。”永利监年产盐六百二十五万斤,合三万一千三百席,按中价每席五十五贯计,年收入约十七万二千贯。此外,赐河东“京钞见钱”十五万缗,“末盐钱”二十万缗“市籴粮草”,加上原来支拨的籴本八万贯,中央支付给河东的“年额”籴本为六十万二千贯,可籴买粮斛一百万石左右。河东籴本绝大部分由永利监盐、末盐(东南盐)、京钞构成,说明入中是筹措军粮的主要方式。正是出此考虑,范仲淹方才奏请朝廷,特为陕西四路入中粮草,以加强后勤保障体系。

开榷场。榷者,专利、专卖之意。榷场,特指宋、辽、西夏、金政权时期,各在边界地区设置的互市市场,也就是现在所说的“边贸市场”。榷场贸易是边民经济交流的需要,对各自政权的统治者来说,还有控制边境贸易、安边绥远的作用。所以榷场的设置,常因政治关系的变化而兴废无常。宋与西夏之间,最先于景德四年(1007),在保安军(今陕西志丹)置榷场互市,后来又在镇戎军(今宁夏固原)等地置榷场。榷场贸易受官方严格控制。官府有贸易优先权。榷场领辖于所在地区的监司及州军长吏,又另设专官,稽查货物,征收商税。交易货物,中原主要是农产品、手工业制品,以及海外香药之类。辽、金、西夏地区则主要是牲畜、皮货、药材、珠玉、青白盐等。双方的战马、铜铁、硫黄、焰硝、箭笥之类军用物资,一般都严禁出境。榷场商税是官府一笔不小的财政收入。

范仲淹广开榷场,并不是单单为了活跃市场,增加税收,而是有着更为深切的政治、思想追求。前面写到过范仲淹的战争观,最终还是要争取和平,让双方的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,和睦相处,过上一种幸福而又富裕的生活。那么,如今宋、夏边境地区交战多年,老百姓逃亡在外,流离失所,怎么办?边境安宁些了,逃亡户口返家就业,可一片战争废墟何以安家?所以,关键是发展生产,活跃经济,济民富民。范仲淹正是为此而广开榷场。他下令在许多城寨都设置榷场,当地政府都参与商贸活动,边境贸易一时红火起来。范仲淹了解到,西夏地区生产青盐,是从盐湖中直接采出的盐,或以盐湖卤水为原料晒制而成的盐,可食用,可防腐,也是制碱等物事的原料,很是宝贵。就鼓励以布帛等物换取青盐,运至庆州、环州一带销售,利润翻倍,军民既可两用,还筹措了丰厚军费。

综上所述,范仲淹通过屯田、入中和开榷场等得力举措,很快建立起一个永久性后勤保障体系,成为他整个积极防御系统的坚实的物质基础。

然而,对于这一范式积极防御战略体系,一开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予以理解,予以支持的,事实甚至是,包括他的许多亲密战友、朋友在内,大多数人都看不上它,认为是范仲淹“保守”“怯战”的证明。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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